风渐渐停了,待到天亮时,三人蜷缩休息的夹缝上方堆积了层蓬松的雪,中间的柴火也已经熄灭,只有少许白灰和焦黑的半截柴火。
重新将剩下的柴火点燃,温暖了下身子,将衣服和鞋子烤的温暖些,之后三人就离开了这里。
雪停后的天空明亮很多, 太阳照在白雪的大地上,很是刺眼,但并不温暖。
那位禁卫拿着木枝在前方扫开积雪,以探明是否可以落脚,然后三人缓慢的在山路中穿行。
相比昨日的漫天风雪,今天的路途似乎要好走很多,而中午十分,太阳也提供了少许的温暖。
少许融化的雪水从岩石上流过,在缝隙中汇聚成水流,这时能看见积雪下隐藏的少许青草,也让过于单调的世界变得稍微有点生机。
莉莉的呼吸有些重,感觉牵着赫尔斯的右手也很酸而重,这时她不得不停下,准备换一只手去牵。。
但或许是因为数天疲劳积累,再加上没吃多少东西,一阵眩晕的感觉突然上涌,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身体不知不觉就倒向一侧, 滚下满是积雪的山坡。
世界剧烈的颠簸起来,一时间分不清天和地, 各种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她的心也逐渐沉入湖底,感觉自己正在坠向无底的深渊。
还好,刚才松开了赫尔斯,他能活下来就好,如果没有了自己,那位禁卫带着赫尔斯应该能走的更快吧。脑海中这最后一丝念头闪过,她也失去意识。
——————
仿佛是过去了很久,等莉莉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感觉有什么趴在自己胸口,还有隐约的哭泣声。
这时莉莉缓缓坐起,才发现怀中的正是赫尔斯,虽然他才三岁左右,如今连话也说的不太清楚,但总归也是认识自己的妈妈,看着莉莉一直没醒来,这个孩子很是害怕。
虽然出身高贵,但对他而言,母亲就是世界的一切。
“陛下醒了。”暗淡的篝火旁,那位禁卫也在,不过相比昨天, 今日的他也有些狼狈, 身上湿漉漉的冒着白烟,两眼疲惫,似乎是睡眠严重不足的模样。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现在这是哪里?”
“鳄牙之岭中部。“
“之后我们走了多远?”
“不过10来公里。“
听到这里,莉莉心里一阵内疚和后悔,如果自己那时能在强大一点就好了。
“不过好在今天又下了雪,我们路上的踪迹应该被雪花掩埋了,而且也没走正常的道路,敌人一时半会追不上我们。”那位禁卫开导莉莉。
“也只能如此了。”莉莉默默点头,然后安抚其赫尔斯来。
另一边,同样在‘鳄牙之岭’之中,达尔西带着几位序列6的高阶士官,在山间快速穿梭,即便是夜晚也没停下。
出发之前,他们已经向军方申请了‘夜狼药剂’,这种药水喝下去后,能保持一晚的夜视能力,是某些特殊任务必备的物资,唯一要说缺点的话,就是眼睛底部会有反光,容易被敌人觉察。
但此刻他们要追捕的不过是一对柔弱母子,自然也不用关心是否被发现。
待到半夜时分,这几人终于暂且停下,重新汇聚在一起。
“大人,没有发现踪迹。”几位高阶的士官回答。
达尔西沉默的点头,然后看着山下那漫无边际的岩石和积雪。
按照他对莉莉逃亡的速度预估,对方应该就在这片区域附近,但可惜的是并没有任何发现。
或许这也是优秀之人的通病吧,往往会高估自己的对手,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会注意和想到的事情。但没想到莉莉因为带着孩子行走,本来就慢,还因为意外又停住了许久,如今甚至还在‘鳄牙之岭’的最外围,没有深入进来,也让行动过于迅速的达尔西和其错开。
在预估的范围内搜索一遍无果后,达尔西带着人继续向北快速探索,但依旧没有发现,他这时也不得不怀疑,对方可能并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化装之后,走了‘鳄牙之岭’两侧更为平坦迅捷的大路。
在寻找无果的情况下,这位将军带着人开始在‘鳄牙之岭’后方布设防线,并在北境偏南的城市设立关卡和检验,以阻止那位母子深入北境和渡鸦公爵接触。
就这样,当莉莉三人艰难行走到‘鳄牙之岭’中部时,达尔西已经带人离开了,只留下少部分能够飞翔的骑士巡游,监视这片区域。
在发现头顶那巨鹰搭载的骑士后,莉莉三人不得不数次改变方向,沿着山脚隐蔽的谷地前进。
如此近两周之后,三人才艰难走出这片险峻的地域,而这时等在他们身前的是戒备森严,兵源充足的封锁线。
最初那宝贵的空窗期已经过去,如今‘鳄牙之岭’北侧的这些城市大多都被新皇的军队控制。
但也因为这拖延下来的这段宝贵时间,北境那些铁灰的旗帜也汇聚南下,他们穿过漫漫风雪,开始快速接近这‘鳄牙之岭’。
天气又寒冷下来,南方湿润的空气进入北境后,化作絮雪,从天空缓缓飘落,给人一种阴沉而压抑的感觉。
‘呼哧——’
伴随战马扬起头颅的出气声,马蹄随之停下,落在冷硬的山岩中,踩碎蓬松的积雪。随后地面那堆积的雪在战马袭来的热气中融化少许,表面也变得坑坑洼洼。
一行长途跋涉的骑兵停驻在城外不远的山坡上,他们看着那城门处衣着特别的士兵,就知道这座城市已经被新皇的人控制住了。
在这山坡上休息和凝望数分钟后,为首的那位骑士拉下面罩,握紧缰绳,然后高举那铁灰的旗帜,冲下山坡。
之后一位位盔甲残旧的骑士也紧随其后,开始冲锋。
出生于环境恶劣而贫瘠的北境,他们的装备也说不上好,大多都是祖上传下的盔甲,而有的披风很是残旧,磨损厉害,线头散出,在风中急速翻舞。
古旧的金属盾牌上,有的是某种鲜花的纹路,也有的带有骷髅和月亮等元素,给人一种古朴的感觉。
冲下山坡后,城门处就响起急促的敲钟之声,随即一支支新军拉拢道路上的拒马,并开始抬起手中的火枪瞄准。
战马上的盔甲和金属物件相互碰撞,在山道上响成一片,随着他们的靠近,速度越来越快,而那原本竖立的长枪,也齐刷刷的放下。
谷銜</span> 第一发枪声密集响起,青色的硝烟顿时弥漫,随即一枚枚子弹穿过寒冷的空气,撞击在那金属的盔甲上。
金属的甲片凹陷,撕裂,有的子弹被弹开,而有的直接射入身体,带起滚烫的血花。
随后,魔力汇聚的长枪绽放光华,带起的螺旋立场,有如撞角,直接冲上那铁丝缠绕的拒马,将其绞碎。
木屑翻飞,四处碎裂,但残余的部分和铁丝缠在一起,将马蹄困住缠绕,随后侧翻于地。
仅仅一轮射击,前方的士兵就被撞开,被后方的骑士如切菜一般撕开。
和中部这些近几年招募训练的士兵不同,这些骑士自小就骑在马上,在北境巡游,他们驱逐魔兽,守卫田野,放牧,运送货物等等,其驾驭和战斗技巧是普通士兵远远不能相比的。
或许中部也曾有一批强悍的骑兵,但其中众多精华早已消逝在远征的战场上,如今剩下的还得执行各种紧要任务,很少会大量聚集了。
快速拿下这座城市作为后路,这些背负铁灰旗帜的骑士們继续南下,开始一步步接近‘鳄牙之岭’北部的原野。
————
空旷的原野上,两个身影骑在马上快速奔驰,而在他们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一行骑兵。
莉莉抱着孩子坐在马背上,用那不算熟稔的驾驭技巧艰难控制高速奔跑的马匹,以求能甩开身后那些黑红的身影。
这些追兵不算多,大概十多位,是在巡逻时发现他们两人的,尽管莉莉已经找到机会在一处小村庄买下了可以骑行的马匹,但这样普通人家养出的马,在速度上就远不能和那些精锐的骑士相比了。
听着后方那不断接近的追兵,那位禁卫也露出一阵苦涩的笑容,他看了看身侧那发丝缭乱的皇后陛下,以及那位天真尚幼的王子,心中不断犹豫和抉择着。
并非每个人都能有足够的意志能坦然面对死亡,而他的年纪还算年轻。
“以前我很羡慕那些故事中的公主和王子,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或许我更应该同情那些故事中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说完这样一段毫无头尾的话语后,这位禁卫的马速渐渐慢了下来。
他既没有勇气和范斯登子爵那般,调转冲锋,成全大义,也无法完全抛弃皇后母子,让她们抛尸荒野。
只能这样,麻痹和安慰着自己,让两人先走,而自己也不放弃仅剩的希望。
抱歉,我只是個凡人而已。
如此安慰着自己,听着那身后不断靠近的马蹄声,这位禁卫也终于将手缓缓按在腰侧的剑柄上。
自从幼跟随兄长习剑起,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如此贪婪而清晰感知那剑柄上的纹络,那每一丝冰凉的触感,那略带粗糙的剑柄缠布,那剑刃在鞘中的滑动的轻颤之感。
他一手逐渐松开缰绳,身体开始放松,而另一只手的手指也缓缓在剑柄上环绕握住。
呼吸开始变得缓和起来,肺腔中那种带雪的寒意在四肢内渐渐蔓延,而视野中的一切景色开始远去,唯有耳侧那风声如此的清晰。
一秒
两秒
三秒
待到身后那追兵准备一枪将前方这位禁卫刺下时,一道绚烂的剑光瞬间荡开。
剑芒自腰间闪起,然后割裂出悠长的弧刃,将背后那突袭而来的长枪瞬间斩断,随后剑芒去势不减,直接将那序列4的骑兵错愕切开,连带后面的另一位骑兵也被砍开,倒下马去。
这一剑挥过后,这名禁卫感到一种脱力但又极度畅快的感觉,似乎把握住一种玄妙的感悟。
此次,他也终于不再犹豫,再次加速小段距离后,开始转向。
淡金色的魔力自腕部延伸,将剑刃覆盖,镀上一层异常锋利效果。随后他开始加速,和迎面而来的追兵展开危险之极的对冲。
剑弧闪过,三位骑兵被其撕裂,滚落战马,但剩下的几位红黑衣着的骑兵依然没有退却,他们握紧手中中的长枪,在队友死去的瞬间刺出,四把长枪将这位意气风发的禁卫直接贯穿,让他原本惊喜的神情瞬间变成错愕、遗憾,恐惧,然后不甘而失神的倒下,滚落雪地,转了几圈,不再活动。
将最后一名护卫弑杀后,这些骑兵宛如饿狼一般,目光紧紧盯住那前方疲于奔跑的母子,他们拔出腰间备用的军刀,再次开始加速。
悠远的天穹之下,白雪遍布的大地上,几个黑点追逐着,慢慢靠近,前方的一个黑点慢慢落后,和后方的黑点交锋,然后绽放出碎裂的血花,在雪白的大地上落下一笔。
之后,剩下的六个黑点再次加速,慢慢接近那唯一的黑点。
耳侧的呼啸的风声呼哧不停,莉莉感觉自己已经逐渐抵达极限,身下的马匹也开始呼吸不稳,她知道,最后的时刻也终将抵达了。
在即将面临死亡时,她不由地开始快速回想这短暂一生,过往的画面一幅幅闪过。
许多小事、不重要的事情都被大脑直接略过,唯有少数几张画面至今仍深深留在脑海中。
其中一张是她获得埃梅纳斯推荐信后,一家人聚在一起给她庆祝的场景,哥哥姐姐们露出羡慕的神色,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母亲端来她最爱吃的蛋糕,上面洒着杏仁粉末,点缀着珍贵的路缇雅樱桃,下面用黄色的奶油描绘着云朵,有如童话一般美丽。
再之后就是她第一次抵达埃梅纳斯的场景。
那横渡蓝涧河的不落之桥,宛如神伟的遗迹一般,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其后就是埃梅纳斯那风格多样而精美的建筑,让她这个出身小地方的贵族女儿有如进入大城市一般。
在之后就是在媞泰妮亚的那场婚礼,她站在高高的花车上,无数人热烈的簇拥在街道两侧,那样的场景宛如一场梦般,美丽的有种不真实,让自身时常怀疑。
最后就是那悲伤的夜晚,爱曼克去世的场景。
典雅的舞台之上,爱曼克和她同坐,观看那盛大的歌剧舞蹈表演,一众身着精美礼裙的少女整齐舞蹈,直到最后出场的那位女孩。
她穿着鲜艳的舞鞋,优美的身姿有如雪白的天鹅,当其在舞台旋转时,淡淡的光华随着脚步溢散,动人而梦幻。而当她一舞完毕之时,爱曼克也停止了呼吸。
传奇秘术·殒命之舞,这是古代刺杀手法中对使用者要求最高,但也最绚烂的方式。
在舞蹈结束后,那位女孩向她弯身行礼,露出无瑕的微笑,然后有如失去生命的布偶一般倒在舞台上,之后无数惊慌的呼喊声淹没了一切。
现在,也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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