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岛。

    曹操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来时,首先就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看到眼前四个男人象山一样俯视着他,他们的背景是白云蓝天,曹操从未感到过自己如此渺小。

    他惶恐地坐起来,看到四个男人都是面带微笑,一个白胖的和尚雍容慈祥,一个中年帅哥风流倜倘,一个老外满面风霜,第四个……他有些不敢面对,他的死敌刘备,竟在这里狭路相逢。

    但曹操毕竟是曹操,稍一清醒,他脸上立刻浮出从容的微笑,“幸会,各位,幸会,玄德!”

    “幸会!我是段正淳。”

    “好肚油肚!在下鲁滨逊。”

    “阿弥陀佛!贫僧唐三藏。”

    “我就不用介绍了,嘿嘿……”刘备说。

    “怎么呢?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阶级敌人的脸上也没有写字,你脸上也没写字,怎么就不用介绍了呢?”鲁滨逊不解地问。

    刘备只是一笑。曹操赶紧说:“我俩是发小,所以不用介绍……”

    “啊!那可算得是奇遇了!”鲁滨逊说,“看来世界很小是吧!”

    “还有说啥啥路窄的……”刘备还是一笑。

    “冤家路窄,”鲁滨逊说,“这个成语我知道,不过你用错了,你俩是发小,怎么说冤家路窄呢,应该说是……青梅竹马。”

    刘备依然不说话,只是双手一拱,浅浅一笑,眼里隐隐有一抹悲悯。

    “行了行了,言多必失,鲁兄,你多说两句就露馅了!”那个自称叫段正淳的中年帅哥笑着说。

    “行行,不多说了,我谨以鲁岛岛主的身份欢迎你,尊贵的客人,从此,我们这里更热闹了,打牌也有了机动替补人员了,”那个叫鲁滨逊的老外爽朗地说,又补充一句:“只是可惜,又是个男人!”

    那个自称唐三藏的白胖和尚以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阿弥陀佛,众生平等,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这能一样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现在一个荒岛整得跟一和尚庙似的,干活没有正能量啊。”

    “此言差矣,你干活为自身生存,岂是女色所为动,比如你生下来,尚不知男女之事,就要吃要喝,此生命本能,并非女色所致。”

    “着啊!我一生下来,尚不知男女之事,就要吃女人乳汁,这才叫生命本能哪!说到男女平等这事儿,女人能生孩子,你能生吗?”

    三藏这一句倒是接得极快:“你少见多怪,你是没见识过子母河……”他忽然脸一红,咽下后半句话。

    “子母河又如何?子母河的男人能生孩子?”鲁滨逊说。

    段正淳回答说:“我倒是听说有条子母河,那河水男人喝了都能怀孕,若误喝了,就得到解阳山喝落胎泉水才能把胎儿打下来,这听起来象是天方夜谭,作不得准的。”

    三藏只是一脸羞色,不再吱声。

    “这也太能扯了,我就不信!便是美国佬研究男人代孕,还在试验阶段呢,而且我以为这和克隆人一样,是违背自然的不道德之举。”鲁滨逊说。

    “你们就用这种相互的攻伐来迎接客人吗?”刘备笑着说,他嘴角分明有一丝嘲讽。

    “对对,这世上纷扰,皆心头纷扰,心头不静,世上争执便由此生。”段正淳说。

    “还是段皇爷有佛性,”三藏赶紧收篷,“神马都是浮云,贫僧过于执着了,应深刻检讨!”

    “什么皇爷不皇爷,今日在此却如何,世间万事,终究一空。”

    这句话,曹操听得心头一动,是啊,我出将入相,戎马倥偬,费尽心力,在朝廷挟天子,含天宪,独揽乾纲,今日却如此落魄,世事无常,实非人力可强……”

    曹操这么一想,忽然心境空明,一下子就站起来,刚才他仰视着的四个人,便如常平视着了。

    “小心,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段正淳说。

    “没什么,这么睡一睡,已觉无碍了,连潘长江那样站起来都象没站起来的人都站起来了,我这个能站起来的还有什么理由不站起来呢!”

    “你可不是睡一睡啊,两天一夜了,你都不带翻身的。”鲁滨逊说。曹操想,这老外中文修得不错,赶得上说相声的那个加拿大老外大山了。

    “玄德啊,我们又见面啦!”曹操伸出手去,刘备这一下没防备,稍一迟疑,旋即伸出手,两个男人紧紧地握手了。

    “玄德,你似乎胖了些。”

    “你们中国人见面总是说对方胖了,这个胖瘦很重要么?”鲁滨逊问。

    “呵呵,我们中国人穷怕了,长得胖是富贵相,所以用这个逢承人。”刘备先对鲁滨逊说完,才转过脸来朝着曹操,“嘿嘿,在这与世隔绝的化外荒岛上,没有人世间的勾心斗角,无需劳心费神,所以我胖了,而丞相你,却好象瘦多了啊。”

    曹操觉得这话很难回答,只好笑一笑。

    “丞相?”段正淳说,“想不到这位新同学级别很高嘛……”

    “说不上说不上,以前一公仆而已,现在更是化外一平民。”曹操说,“王图霸业,终成画饼。”

    “色即空,空即色。我段家虽在大理为王,却终究代代出家,我现今远离尘世,倒也相当于归隐了。”

    “佛门广开,度有缘人。”三藏说。

    自此,鲁滨逊岛又多了一个居民。

    曹操刚到时,老想着有机会回大陆。他想,这岛上这几个男人,怎么都没想过设法造船回大陆么,别人不敢说,象刘备那种人物,未必甘心老死荒岛的。

    他花了两天时间把岛子的地形看了一下,他注意到岛上其实也有树木,扎一个小木排也许还行,但要造一只过海的船,恐怕就有难度了,岛上没有专业技术人员,应有的材料也不齐备,他就理解了那几个男人为什么无所作为了。

    况且,即使能造出可用的船来,真正出海,又是一大难题,这岛离大陆有多远,大陆在哪一方,都是未知数,“铁达尼”的沉没和这一向独自漂泊的经历,使他对大海有了敬畏。

    他也问过他们:“我驾来的那船哪去了?”

    他们答:“你直接就从海里走上岛来了,跟当年麦克阿瑟登菲律宾岛似的,那船根本没靠岸,当时我们也只顾救你了,那船早漂走了。”

    曹操只把头来摇,转念一想,那船也进水了,好容易熬到这个岛,即使现在还在,要远涉重洋只怕也难。

    曹操只得暂且收起这些心思,和岛上的人一起混日子了。

    鲁岛多了一个曹操,日子倒与以前大同小异,正如鲁滨逊所说,最大的变化不过是打牌有了机动人员,四人埋头于牌局时,可以有一人值班煮饭干活。或者,局中有人需要方便时,能有替补者,不致于使牌局中断。

    鲁滨逊算是岛上的原住居民,已经习惯了寂寞,现在人渐增多,他的快乐也随之增多,所以他过得基本快乐。唐三藏四大皆空,段正淳也虔心向佛,且练内功之人,心境空灵,这两人都耐得清静。刘备善隐忍,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知他心底所想,曹操的郁闷,有时不觉显于颜色。

    不玩牌的时候,各人有各人的活动。段正淳与三藏每日都要练练功,参参禅,这时候,刘备与曹操也可以促膝而坐,时时纵论天下。

    唯到此刻,鲁滨逊同学两边都插嘴不进,只能当小学生。逢单日听三藏段正淳谈禅说佛,逢双日听曹操刘备谈天说地。据他说,这是从警察按车牌号单双分流来解决交通拥堵这事上得到的启发。

    这天,段正淳与三藏又趺坐练功了。鲁滨逊一看,做饭又是自己的事了,因为曹操与刘备又肯定得去海边谈天说地论英雄。鲁滨逊就想,这岛主当得挺窝囊,哪里是来了四个臣民,这就是来了四个大爷,这些什么王爷丞相之类,都混到这份上了还拿着贵族的款,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东方那句俗话怎么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子反动儿混混,说的就是这个,这就是血统。

    鲁滨逊想到气闷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噌噌噌地冒出英雄形象来。当然,他没听说过韩信,,也没听说过林冲,连保尔柯察金都没听过,他在需要思想武器的时候,他就想起了阿q哥,阿q哥不是有战无不胜的精神胜利法么。他这是就想,我是岛主,是主人,他们是客人,客人来你家,做饭当然是你的事。想到这一步如果还不能快乐,那就进一步想,我是爹,他们是儿子,爹给儿子做饭,这是慈爱。

    这么一想,果然就快乐得许多,甚而至于在身上寻个虱子,都能咬得很响很响了。

    这一天,逢单日,本应去段正淳三藏那边,没想到这两位趺坐清修,八十岁婆婆咳嗽——没有痰(谈),做饭时间未到,鲁滨逊只得闷闷地在太阳下捉虱子,这两日捉得勤一点,虱子来不及繁衍,鲁滨逊便觉出空虚来,闷坐一会,心想,人是活的,没有规定说单日不能去听曹操刘备的课,我是现代社会的老外,哪能学古代中国涉江之楚人,刻舟求剑,拘泥不化呢。于是他便往沙滩上去。

    果然,曹操正坐在海滩礁石之上轻轻吟着一首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在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刘备在他身后轻轻鼓掌:“好诗好诗,雄健豪迈,有建安风骨。孟德兄霸气侧泄,看来真是雄心依旧,身悬海外,却时时想着反攻大陆啊。”

    曹操心里说,只怕你比我想得还厉害。但他面上却是笑笑说:“此时此地,我万念俱灰,哪还能想那些虚幻之事。”

    刘备心里说,风水轮流转,以前总是我在你面前装,现在却轮到你来装了。但他并不点破,也应和着说:“孟德兄遭此一劫,参透人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啊。”

    曹操心里说,我现在这境况对你来说,可说是天大的幸事……只可惜,你却也比我幸运不到哪里去。但他神色不露,依然笑着说:“玄德啊,由你信不信,我这一向可一直在自我反省,以前南征北战,想着天下一统,世界大同,这理想到底是耶非耶?”

    刘备听到此言,收敛了笑容,正色说:“天下大同,理想无可非议,只是要达到,必先有一前提。”

    曹操也敛了笑容,凝视刘备,说:“愿玄德有以教我。”

    刘备正襟危坐,说:“以此小岛为例,我五人者,临共同生存挑战,必同心方能渡过,故五人能大同。”推之,若有五十人者,则同于五十,五百人者,五百同矣……”

    “玄德之意,除非天下人面临同一挑战,方致天下大同。”

    “孟德兄曾记袁绍之二子袁谭袁尚兄弟事否,孟德急征之,则二袁同仇,孟德静观之,则兄弟阋墙。推之,欲天下大同,除非有一灾害临于全体人类,如传说中的大洪水,2012,那时节,则万众同心。否则,相互争竟,永无大同。”

    曹操恭敬地说:“谨受教。你我皆天下英雄,亦曾负一统天下理想,原来其惑如此,思之汗颜。”

    刘备容色稍和,平静地说:“理想无可非议,人靠希望生活,不行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身后传来掌声,他俩回头一看,鲁滨逊正灿烂地笑着,见他俩望他,便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听了你们许久,唯最后这一句听懂了——不行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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