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岁的林高李来说,失衡与坠落,基本上没有在他生命中留下记忆。

    从离开母亲扈三娘温暖的怀抱起,他便不停地哭啼着,后来哭得困倦了,加上奔驰在山道上校车的摇晃不停,他便沉沉睡去。

    直到校车翻车,他从车窗中被抛出去时,还在熟睡之中。

    林高李跌落百丈高崖,而从高处落下的势能,又使他以极快的速度沉入山崖下一个深潭的潭底,潭底一股激流将他冲入一个蓝色的冰窖……

    林高李是在熟睡之中,沉到谷底的深潭深处的。

    那里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十六年魔咒”的异度空间。

    鉴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从那里出来的生还者,能够具体描述清楚他们经历时间隧道的所见及感受,所以,以下关于异度空间的一切描述,皆为小说家言,是想象而无历史记载依据,在此特别说明。

    ……林高李被一片碧绿如宝石一般的温润的水拥抱并浸透着,他的身躯重新浮向他来时的路,对水的感觉,他熟悉而又陌生,说熟悉,因为他对于羊水中的记忆尚有朦朦胧胧的一缕,说陌生,因为他已经经过一次生命轮回了,而他上一次的周岁的生命中,他并无在水中潜泳的体验。

    这时候,他只有胎息,所以他并不懂得憋气,也不需要憋气,他在水中一点也没感觉难受,只是象从一个温柔的梦中浮出来,浮出来,浮到清醒,浮到人间,他似乎在经历又一次诞生。

    仿佛过了千百万年,仿佛又只有一瞬,一道瓦蓝而温暖的天光强烈地刺入他的眼眸——他浮出水面了,他又一次向世界睁开了朦胧双眼。

    只是一沉,一浮,仿佛过了千百万年,仿佛又只有一瞬。

    他眼前是一道高大的石壁,他身边就是被称为“断肠崖”的悬崖,昨天——或者说,十六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掉下悬崖……此刻,他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本能地抬起头来,环视四周,那面巨大的山岩石壁遮住了他的视线,那面石壁光洁如镜,他站起来,轻轻去抚摸石壁,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这声音让他大吃一惊。

    这算得是他第一次听清楚人的说话声,他曾经也听过父母对他说话,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婴儿,对说话声没有分辨和认知。而现在他听到人声,竟倍感亲切。

    他回头一看,是一僧一道两个人。

    自然,他现在也不知何为僧何为道,他仅只知道这两个人,是他的同类。

    僧道二人,却似未见到林高李,只顾坐于石边高谈快论。

    他俩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的荣华富贵。

    林高李虽然是初听人言,竟也非懂似懂,听到红尘中事,亦不觉打动了先天的凡心,忽然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一时心意涌上,不觉间,便知道说话,向那二人说道:“大师,弟子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我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

    这一僧一道两个人听了他这番话,一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林高李此时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那僧人便说:“道兄,此亦无中生有之数,不可强制也。此人倒有一段前定的尘世姻缘。”

    那道人看定林高李,说:“此人形象,却极似一个人……”

    僧人笑说:“我知道,你是说他象那怡红公子贾宝玉么,眉眼间确有几分神似而已,其实,在我太虚幻境异度空间之中,还有一位与他更像的玉兄,叫甄宝玉,这位甄宝玉,在红尘中另有化名,叫做石中玉。”

    道人说:“这也玉那也玉,都玉到一起去了。”

    僧人笑说:“谁说不是啊。其实那位贾宝玉,先天心性之中,视世道为已经破裂的天空,而常恨自己无才可去补苍天,不若女娲五色石也,与其叫贾宝玉,还不如叫石破天。”

    道人说:“眼前这位帅哥,与那姓贾的玉兄,有什么缘份?”

    听他们说到自己,林高李竖起了耳朵。

    僧人说:“这位帅哥,父亲林冲,故他在俗世中也姓林。n代后,他们林家有一个后人姓林名黛玉者,却与才刚说的那位姓贾的玉兄有些尘缘。眼前这位林公子,是在这石崖下穿越异度空间,故他在太虚幻境中,也以此石为姓,他日后会要化名为‘石中玉’,又是为一个情字而私自奔走,并将会被那专讲享乐的长乐帮纠缠,要奉他为帮主——呃,这是天机,不可深谈。”

    道人笑说:“他竟也化名石中玉,怎么都象得了这玉的什么好似的,你也玉,他也玉……”

    “哈哈,你这句话却似凤姐的口气!”僧人大笑。

    “凤姐?罗玉凤么?”

    僧人略带责备地说:“你近来太追时尚了,还是心静些好,莫让这浮躁的社会污染了。此凤非彼凤,我说的凤姐乃是王熙凤,她在训林之孝的女儿林红玉时,就是你这调调——你也玉他也玉,得了玉的什么好似的。因此上,她便把红玉改成了林小红。”

    “林冲,林黛玉,林之孝,林小红,姓林的如此层出不穷,这林姓真是大姓啊。”

    一边的林高李听了,心中也颇有同感。

    “倒不是姓林的特别多,只是正说到林家和石家这些故事上,林姓名人就集中了。”

    “这姓林与姓石的却有些什么渊源?”

    “林为木,中国古代曾有一个木石前盟的神话,大概自木石结盟那时起,林姓与石姓就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

    林高李暗想,我又姓林又姓石,可不是那个越剪越乱什么的……

    那僧人继续说着,把林高李的思绪打断了,“关于木石姻缘,n年后,将有一篇文字记述,就书刻于这面石壁之上,因此这篇文字就叫做《石头记》。”

    “怪道这石壁天生光滑如镜,原来是为刻书而备,不过,据我所知,此崖名‘断肠崖’, 以记木石姻缘之事,却甚不吉利……”

    “这篇故事本就读来叫人断肠,正好适于书在这断肠崖之上,”僧人稍停一下,却又笑说,“以《石头记》书于断肠崖,除因故事本身是一个悲剧,另有歪解。”

    “哦,说来听听。”那道人兴味盎然。

    “水火金木土,是为五行,其中有木,却无石。肾心肺肝脾,是为五脏,缺肠,而肠却归于五腑。按中医说,肾属水,心属火,肺属金,肝属木,脾属土,才刚说,木石有前盟,而五行中有木而缺石,则可类比五脏中之缺肠,缺者断也,故记故事的石头,宜乎叫缺肠崖,或曰断肠崖也。”

    道人抚掌说:“这歪解倒强似正解,恰如这世路,常靠奇正相因,方得前行发展。”

    僧人点头说:“何尝不是这个理啊。书中那位男一号,姓贾名宝玉,性情行事,亦常剑走偏锋,与其代表正途的父亲政老爷,每生牴牾,却又异而同,同而异。”

    “父子代沟,本就自然,还有所谓俄狄浦斯情结什么的,这应该不是个案。”

    “可不是,这书中除了贾宝玉,还说到那个甄宝玉,与贾宝玉相映成趣,也是不务正业,成日价和美眉一起厮混。”

    “想来那必是一篇绝妙文字,n年后,我却得来看看。”道人表情是悠然神往。

    “那待n年后,你我再来,现在不要糟蹋了这天赐的一面镜石,我俩以石为盘,手谈一局如何?”

    那僧人以手指在石上横着画了十九道,道人直着画了十九道,成了一个棋盘。

    “手指捺一洞为黑子,画一空圈为白子,如何?”僧人笑道,“悉听尊便。”道人笑道。

    两人便在其上弈起棋来……

    林高李看得似懂非懂……

    正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千百年,仿佛只是一瞬……

    石上的洞洞圈圈已经密密麻麻,僧道二人一声长笑。“世事黑白相生,阴阳相倚,顺逆奇正,于此尽矣!”僧人说。

    “走吧!”道人说。

    眼看他们要走,急叫道:“大师且携带了我去!”

    那两人笑说:“却是正忘记了他,你且去吧!”两人把袍袖一拂,一股劲风扑来,林高李立足不稳,向那悬崖之下疾坠,他大叫一声……不觉醒来……

    原来却是一场梦!

    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正躺在地上,眼中,却是几个人围着,一齐俯首盯着他看,其中一人,一部大胡子被风吹拂,扫在他额上,痒痒的。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怎么睡在这地上……”一个瘦高的象长竹篙一般的人连声问着他,那个大胡子却摆摆手制止了瘦高个,然后蹲下来,温和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林高李把梦中的事已忘了大半,不过隐约记得自己好象叫……石……中玉,“我……我叫做石……”

    这时那个长竹篙却突然大叫道:“胡主任你看,他衣服上绣得有字!”

    大胡子一听,急扯着他衣襟看了一下,然后就呆了,“这正是他老妈……那个什么三娘,漂亮的母老虎用针线钉在衣上的!”

    “怎么了?难道他就是……”那个瘦高个问。

    “他就是林高李!他果然在绝情谷生还了!而且果然……长成了少年!这模样,也确然象是十六七岁!”大胡子说

    “十六年魔咒!”一个脸长得象饼子一样的人说。

    几个人突然一下静下来,都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他。

    这个几个人就是雪山武校的大胡子,长竹篙等人,他们听了憨豆说的那个关于十六魔咒的传说,心存侥幸地又找回绝情谷,如果万一这事属实,那孩子生还了,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一上山顶,就发现了躺在巨石旁边的林高李。

    现在,他们期盼着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来得如此突然,竟让他们一时脑子转不过这个弯来。

    林高李现在脑子有些乱,他想着,我应该是叫林高李还是石中玉呢,似乎这个林高李的名字在梦中也曾听过的。

    那个长竹篙率先打破沉寂,大呼一声:“耶!”

    大家便一齐把食指中指张成v字,跟着大吼一声“耶!”

    这地动山摇的一声,把一群山雀惊得腾空而起。

    林高李也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来。

    他这么一站起来,大家惊讶地发现,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身材修长,玉树临风。

    “走走走,跟我们走!”大胡子亲热地张开双臂搭在林高李的双肩上,十七岁的林高李比在场所有人都高,鹤立鸡群。大胡子搂着他肩膀时,仿佛是向上攀着。

    林高李稀里糊涂地就跟着他们走。

    大胡子早已联系好了另一台也是招生回校的大巴,待下得山来,到了约好的碰头地点,只吃过一餐饭,那台校车也到了,便一齐挤了这车往雪山武校去。

    两车人并在一车上,拥挤不堪。瘦高个的长竹篙说了一句,这又是超载了。大胡子说,这多新鲜哪,校车就那么几辆,不超载还打算怎样。

    那个司机回头说,最近学校倒是添了几台新校车,不过赠送给老外了,所以车子还是吃紧……

    瘦长竹篙吼道:俺自己还没车用,赠送给老外,白校长吃饱了撑的!还在发扬国际主义,支援第三世界人民?

    大胡子狠命拍了一下他后脑勺:你这喷子一天到晚只会喷,屁事不懂,估计俺们白校长是在搞什么商战谋略。

    那司机说:不怕你们掐,就怕你们掐得如此正经,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我以前也够关心国家大事,直到我的膝盖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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