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你现在在哪里呢?过得还好吗?

    从韦小宝踏上驶向神龙岛的那艘船开始,方怡的心就一直处于百般煎熬之中。

    这家伙虽然对她时而言语轻薄,但究竟从来也没有实质的无礼与侵犯,倒是时时表现出对她的尊重与尊敬,她现在回想起与韦小宝的相处种种,能感受到他那些言语调笑也非着意要轻薄于她,甚至自其中能觉知他确有一片真情。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他在宫中把她隐藏,则她生死难以逆料,他还为她疗伤,为他救出了师哥刘一舟,后来还完好地派人护送她出宫。至于被神龙教擒获,那完全是一个意外。

    而她对他的“报答”却是——引诱他去神龙岛。

    那是一个有进无出的虎穴,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她做的事,不管基于什么理由,都只能以“恩将仇报”来定论。

    她的良心不能不备受折磨。

    送走韦小宝后,她得在码头边这个小渔村里待命。

    她不能决定下一步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能预料自己下一步会怎么样,在神龙教里,她的一切都在教主的掌控中,自身是没有任何权力的。

    不管自己多么不情愿,她都无力摆脱。

    日子无聊而苦闷,但这似乎就是不变的命运了。

    郁闷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海滩上散步,看海。

    想逃脱是不可能的,明里暗里,监视的眼睛到处都是。

    她看到过别人企图逃脱是怎样被抓到并被惩罚的。

    日复一日,她就在沙滩上百无聊赖地捡拾贝壳,或者玩玩沙子,她收藏的漂亮贝壳,自己的房间都快放不下了,只好重新丢回海里,她用沙子砌起来的房屋宫殿,次日便被海水冲刷一空,然后再砌。

    更多时候,她就坐在礁石上胡思乱想,或者什么都不想,纯发呆。

    她想着,只要韦小宝能平安回来,作为报答与救赎,她都愿意按以前对他的承诺——一辈子服伺他——去做。现在她是真心这么想。

    不过,那家伙明显志不在此。

    如果他一定要她“做老婆”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自然而然就会想起师哥刘一舟,对刘一舟,她曾经芳心暗许。

    但是,这个师哥被抓后,贪生怕死,又让她心中微微生出鄙夷。

    由此她便会忆起与刘一舟相处的日子,一一回想起来,渐感觉,刘一舟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

    以前为一个情字所蔽,她不能也不会去认明弄清。现在,她才能真正置身一边,客观冷静去看待。

    韦小宝这小子,对任何事那副满不在乎的劲儿,看似泼皮,却不能不承认他有胆有种,他对她那份纠缠劲儿,看似无赖,另一种角度说,却是一种执着与坚韧。

    依韦小宝为她所做的事,若换作刘一舟,以他平时的为人看,他不会有韦小宝那种真情真性的热心义气,义无反顾的大胆妄为,不计小节的光棍洒脱劲儿。

    对韦小宝的愧疚日日地侵扰,韦小宝的面容也随之牢牢地盘踞于方怡心中,对刘一舟的鄙夷时时漫延,刘一舟的影子也渐渐淡漠,直至孤帆远影碧空尽……

    这天,她又开始在海滩上用沙子砌城堡,她的城堡可以暂时砌得如同她的希望与梦想一样富丽堂皇,但教主的狂涛巨浪,很快会把它夷平一空,她只能再一次砌起,就象被宙斯惩罚去一天天往山顶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明知那石头次日要滚落山脚,他还是得不断把石头推向山顶。

    “美女,可以与你一起砌吗?”

    身后响起一个极有磁性的男中音。

    方怡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个子修长,身形矫健的男子,往脸上一看,原来还是一个老外,形象非常帅。

    方怡站起来,脸莫明其妙地一红。

    老外碧眼含笑,满面春风地望着她,似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想玩……便玩呗,海滩这么大……又不是谁家的……”方怡有些不太自在地说,她突然被打扰,有一些猝不及防的慌乱。

    “谢谢恩允!”老外调皮地眨眨眼睛,蹲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方怡砌了一半的一个沙碉堡。

    “呵呵,碉堡了!”老外说,“既有碉堡,那这里还得添上一道战壕。”说着就动手掘起来。

    方怡蹲下来,有些手脚无措。

    “别干看着啊,一块挖,现在我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了哦亲!”老外声音爽朗地说。

    方怡只好机械地挖着,心想,老外可真不认生。

    “你从那边挖,我从这边,我们在中间汇合。”老外一边指挥,一边聚精会神地挖,看起来他玩得还挺投入。

    方怡想,打哪里钻出来的这么个奇怪的老外啊?旅游者么?似乎又不太象。

    “你在这里等人么?”老外的嘴似乎闲不着,“我观察你一向了,你几乎是天天来这海滩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方怡没想到还有人在暗处观察自己,听他的意思,还观察了一段日子了。难道是洪教主派来监视她的?

    “哦,原来是盯梢哥,你不觉得你很多余吗?”方怡嘲讽地笑着说。

    老外听了这话,竟然一脸沮丧,一屁股坐下来,“是啊,美女一下就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这个盯梢哥真是多余啊!”

    方怡看他这个样子,觉得他倒是坦诚可爱,又想他来盯梢也不过是受教主之命,未必出自他的本愿,也就心平了。她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们算是天涯同命鸟吧……”

    “天涯同命鸟,好美的词儿!”老外赞道,“你们中国的语言,真是丰富又生动啊!”

    方怡听这一说,忽然一肚子问号噌噌噌往外冒,洪教主怎么巴巴地请了一个老外来监视我?难道教中就无盯梢的人才了?还是觉得盯我太重要,需要国际人才?还是借此向大家宣布,教主的事业已经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

    方怡的好奇心就痒起来了,便问道:“帅哥,你叫什么?啥国家的?怎么也信了神龙教了?”

    老外做了个鬼脸,“美女的好奇心很强大哦,首先你得告诉我,神龙教是什么玩意儿啊?”

    方怡听这话,便知他不是教中人了,教众中没有人吃了豹子胆敢这么说神龙教的,此时才觉得自己可能一开始就先入为主了,是啊,还根本没弄清他的身份呢,怎么就如此肯定他是来监督我的,他来监督我,何必现身,更无必要自承是“盯梢哥”啊。况且,在神龙岛那么长日子,也从来没听说过,更没有看到过教里有老外。

    这么一想,方怡便笑了,“原来你不是我们教里的,那你不是来盯梢我的?”

    老外又做了个鬼脸,“我信奉的是人世间最万恶的金钱教!这个教,不会让我来盯梢一个美女,但是另一个教,却会让我做这种事。”

    “什么教?”

    “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教!”

    方怡听得有些难为情,心想,老外真是想什么说什么,口没遮拦这一点,倒是象了那个不着调的韦小宝。她装着没听见,低了头,心不在焉地挖沙子,却不再搭理老外。

    老外见她不理他,又搭讪道:“天涯同命鸟,你可知我俩同的什么命运?”

    方怡没作声。

    老外只得自问自答:“唉,都是进退失据之人啊!”

    方怡听得心里一跳,心想,这老外眼力倒好,竟看出我进退失据。他又怎么进退失据了?

    她的好奇心又开始发痒,又想问,又不太好意思。

    老外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笑着说:“其实,自从你和你的搭档们来到这侠客村后,我就注意到你们了,你们不是普通的游客或者别的什么人,到这里来是为了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后来通过侦查,得知你们是神龙教的,为了找一个叫韦小宝的人而潜伏在这里的,对不对?”

    方怡惊讶地望着他,不知该承认还是该否认。她没想到他们行动小组的一切,竟全被这个老外在暗处获悉了解了,这老外到底是什么人呢?

    老外又眨眨眼睛,笑着说:“我是个什么人,其实本不该让你知道,不过现在无所谓了,因为我现在潜在这里不知是否还有它原本的意义。至于为什么要去了解你们,说起来也很自然,我作为一个特工,对接近身边的身份特殊的人,总是不会忽略的。”

    方怡见他说得坦率,不由又望了他一眼,“原来你是一个特工啊!莫非你是……传说中的……007?”

    老外眉毛一扬,方怡这句话似乎有些出他意料,“你为什么认为我是007?”他含笑问。

    “我就觉得你有些面熟,长得好象肖恩康纳利啊!”

    老外大笑了,“想不到中国有这么多人熟悉我,太开心了!”

    “我读书的时候,可是007的粉丝呢!想不到现在真能见到你——咦,你在这里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吗?”

    007——或者说,詹姆斯邦德,望着她,依然是笑呵呵的。

    方怡突然想到自己问得太冒昧了,007这样的特工,怎么会把他的任务告诉她呢。

    “抱歉,我不该问的……”她红着脸说。

    “没关系啦!如果我怕暴露什么,今天也不会来和你说话了。”邦德乐呵呵地说,“我还是头一回接受这样一个任务——任务没完成时,就不知道还要不要做下去,进退失据。”

    方怡热切地望着她,她不好意思问什么,但眼睛里分明全是盈盈的问号。

    “说给你听也没什么,我来中国,是接受了曹丞相的聘请,守候在这里逃向大海的刘备,我直接接受曹丞相的指挥并仅仅向他个人负责。可是逃向大海的刘备没回来,曹丞相自己反而去往大海不复返了。有传说说他乘坐的巨舰在海上碰到冰山翻沉,但未确切证实。现在我就尴尬了,曹丞相失踪,下一步我该如何?不知道了。还继续寻找刘备吗?先不说找不找得到,如果曹丞相果真已经葬身海底,我即使找到了,该交给谁?”

    “原来这样……”方怡有些同情他的处境了,“那你干脆回国算了,何必白白在这里浪费青春,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呢!”

    “这话说得何尝不是这个理儿啊!可是,我白白在这里干了这些日子,任务没完成,佣金没拿着,还犹自可,万一我走后,哪天曹丞相又生还了,要追究我的违约责任,那罚金可是巨额的,我岂不是——用你们中国古人云怎么说——偷鸡不成白丢了一把米……”

    方怡被最后这句不伦不类的话逗得扑嗤一笑,“这倒也是……”

    邦德想一想又说:“我说的这些,你知道就行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个你可以放心!”方怡坚决地说:“我会让它烂在肚子里的!”

    想一想,她又说:“不过,你为什么要给我说呢,我也是外人啊!”

    邦德说:“美女,我从见到你那天起没有把你当外人,在我心里,我就一直把你当内人了!”他的眼睛忽然放出异彩来。

    他们两人是边说话边在沙滩上挖着那条“战壕”,这时,这条“战壕”正好挖到了汇合处,邦德透过最后一层薄薄的沙,就攥紧了方怡的手。

    方怡红了脸挣开他的手,站起来,正色道:“先生,我是你的粉丝不假,但是我从来没有妄想过做你无穷多个邦女郎中的一员!”

    这回把邦德闹了一个大红脸,他一双满是沙子的手摆在那里,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完全进退失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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