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赵家正式下聘,正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八,黄历上说——宜嫁娶、宜出行,总之诸事皆宜,更重要的是,从明州到徽州要走水路接亲,若是再推迟到隆冬,怕江水封冻,不宜行船,婚期赶早不赶晚。

    慕欢还记得,赵家的聘礼十分的讲究,既贵重体面又不庸俗,比如聘礼必备的聘雁,赵家命能工巧匠定制了一对鸽血红玉雁;

    还有必备的金银玉器,别人家都以钗环首饰为主,赵家就极有排场的抬了一堆金银器皿出来,看聘礼单子上一水的玉质胭脂盒、玉盏子、玉杯玉碟,最宝贵的是一套珍宝文房四宝,青玉为洗、银为笔管、洒金宣纸、堆叠珍珠的砚;

    聘礼中的首饰也颇有心思,全是珍珠穿的项链,每一颗都大小相同,能挂在脖子上好几圈,取意长长久久;

    以四季花卉为型的绢花共有六套,每套六种样式,取意六六大顺;

    除此外的钗环戒指、镯子都是四或八为数,取意四平八稳;

    还有锦帛布匹,有几种颜色明州府都几个人没见过,其中一种说是从波斯带回来的,唤作波斯蓝,上面还有一对花样别致的瓷瓶,听闻也是那里的手工艺人做的;

    还有一种料子,如同纱线捻成的,极为梦幻,是海外带过来的,唤作蕾丝,那里的女人用来做裙子用。

    赵家父子亲自来接亲,当年的赵明廷,虽是商贾人家的公子,却是个萧萧肃肃、清举文雅的模样,不愧是祖上读过书的人家。

    说起话来也是和颜寡语的人,与大姐姐像是一样的脾气性格。

    虽商贾之家没什么体面,可大姐姐总算是风光的嫁出去了,登船挥别虽难过,可也了却母亲一桩心事。

    “娘亲,慕礼去送嫁最快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吧?”慕欢一边做些针线一边问道,天气也凉了下来,她在外面罩了层水碧色披风。

    慕欢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让慕礼去送嫁而不是自己,按年岁来算她更沉稳些。

    “是啊,路途遥远,你大姐姐也不能归宁,留着慕礼陪她日子多些,她也不那么想家”,佟夫人稍作静默又道:“还有,我也有私心,礼儿还没有定亲事,徽州有你几个舅父在,若有姻缘,也是个好机会。”

    “慕礼可知道?”

    “还敢叫她知道,也不知道她是没动婚还是年纪小”,佟夫人落了手里的棋,“我只嘱咐了你大姐姐,若她在亲友内眷里走动时带上她去,我对礼儿不求别的,只求一个脾性好的夫君,能软和她的脾性,若是碰见个炮仗,两人一点就窜!”

    慕欢听佟夫人说话笑的肚子疼,她突然想起一句玩笑话,‘老实和尚敲木鱼,点一下念一句’。

    “欢儿,母亲和秦夫人打算过些日子送芝兰进京,说来也巧,秦夫人的亲戚里不是有个侯府娘子,也有个女儿,因为是家中独女,没有姊妹陪伴迟迟不肯习礼仪,便想着选两个伴读,想带着你去。”

    母亲的话倒是奇怪,慕欢住了手里的活计,“怕是想给芝兰寻婆家吧?”

    慕欢到底聪慧些,佟夫人点了下头,“那位侯府娘子相中芝兰了,可能要聘她做儿媳,又多年未见,寻思借此机会相看一番。”

    “侯府相中芝兰,难不成肖老爷要升官了?”

    “是啊,打听到了消息,说是坐实了明年擢明州知州”,慕欢又猜中。

    “哦?那刘知州?”慕欢问道。

    “尚不知内情,官场本就波诡云谲,谁又知道呢。”佟夫人心里暗想,若是任上满了迁了,平调了也罢,若是被参了,贬了,前路晦暗。

    世人都晓得富贵好,可富贵不都是险中求来的,嫁的平庸的夫君虽日子平淡,可也一辈子安心,佟夫人打量着慕欢心里暗暗地想。

    “她府上入京那我去做什么?”慕欢又开始低头做活儿,“让秦夫人带着芝兰以串亲戚的名义去不就完了。”

    “京中放榜了,肖彦松虽未高中三甲,可榜上第六名足以为他谋个好前途。”

    在佟夫人的沉默里,慕欢拿针的手渐渐的颤抖起来,唇紧闭着,又似口中紧咬着牙一般。

    看来他还是择了高家姑娘,舍弃了自己,这结果她像是早就知道,却非等今天才肯认命,她不恨,谁人不是身不由己。

    “那带着我去是想也给我寻个婆家?”慕欢声音淡淡的。

    佟夫人看慕欢眼里噙着的泪,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她也不能为了让慕欢死心,就把秦夫人那些难听的话说给她听,权当做没有缘分吧。

    “我去!我一定得去!”慕欢忍回了泪,一滴都没掉出来,“我不去倒像是认定了肖彦松!”

    她又突然哼笑了一声,表情淡淡的道:“我答应肖彦松等他一个夏天,也没有食言。”

    虽是女儿在这世上除了嫁人别无他法,千家万家的父母都在筹谋一桩亲事,可佟夫人是极看重慕欢的,她的品貌、才学、性情,从不想折损了她那份骨气,不愿她终成世俗之中自轻自贱了的女子。

    但又如何能救得了她?她常跟慕和说一句话‘这世道,女人向来救不了女人。’

    “母亲,你别为我担忧”,慕欢看着佟夫人眼里的挣扎与绝望,她停了手里的针,“可还记得您最爱的那句诗?”

    “我若此生难得顺遂,我就学闻溪学堂的顾先生那样,侍奉母亲百年后,等房子被城西那小子收走,就去观里、庙里租借个房子,每日读读书、参参禅、笔墨赋闲。”

    “欢儿,母亲虽万事依你,可此去京中若真的有姻缘,断断不要错过才好。”

    听她生了不嫁的心思,佟夫人着实担心。

    千万别在肖彦松这里挫了锐气就心灰意冷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慕欢笑着点了点头,她才十五岁啊,望望她的人生,怎么也想不出要青灯为伴。

    深秋,天彻底冷下来,慕和出嫁后半月有余,慕欢与肖家母女北上入京,至此之时,母亲身边只有一个慕宜陪着。

    在马车上,慕欢握紧了傲雪梅花图的手帕,那是母亲为她绣的,临别赠与她,似如诉如泣的说着那句母亲最爱的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这一生真得就只能如花零落被碾为尘了吗?她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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