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娘子提着食盒往大狱去探监。

    她不总来,毕竟每来一次就要花不少银钱上下打点,如今她的体己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这幽深的大牢常年不见阳光,一进去就是一股子霉味、臭味,还有霉和臭混杂出的晦气味。

    那稀里哗啦的铁链声和钥匙声在这又静又空的地方响起来尤为刺耳,每听一回马氏心就得慌好一会。

    她也暗暗的感慨,当年侯府是何等的风光啊,如今落到这般田地。

    “进去吧,就一炷香。”

    狱卒将马氏放进去后又锁上了门。

    这里头关着的都是参与谋反的,即将流放的,少一个看管大狱的人脑袋都不保。

    进去后若不是有狱卒领着,乌漆抹黑的,马氏根本记不住哪里关的才是汪崇华和她的家人。

    “姨妈,我在这!”

    汪崇华倒是一下就认出了马氏。

    在这漆黑中待久了,她没有瞎,倒是目光更敏锐了。

    “姨妈,什么时候能救我们出去?”

    马氏蹲身将食盒里的吃的都拿出来。

    因牢门的栅栏太密了,盘子进不去,只能放在外头,里头的人手伸出来拿着吃。

    “我母亲病情日益严重,再不出去恐怕就要随我爹去了。”

    入狱一个月后长兴侯就因病去世,前一阵子关在一起的丫鬟也都被带走了,狱卒说京中几个秦楼楚馆挑中了她们,买了去。

    现在汪家除了崇华母女外就只剩下几个姨娘和庶出的弟妹。

    “昨天我去了趟长宁王府,二爷跟徐娘子见了我。”

    “他肯出钱救我们出去吗?”

    马氏骗汪崇华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银子赎人,并没有直言不想接他们去自己家的实情。

    故崇华还把姨妈当成唯一的希望。

    “姑娘啊,如今谁愿意趟浑水呢,你家犯的可是谋反的重罪,要不是有太后在,早就斩首了。”

    马氏又说:“二爷还算有点良心,说能将你救出去免于流放,将你送进掖廷,跟那些荣王府幽闭的姬妾关在一处。”

    “我母亲呢?”

    汪崇华双手握着栅栏急切的问。

    “不能也将她送去掖廷吗?她如今这个状况若是流放恐怕要死于途中了。”

    马氏叹了口气,似带着怨她想不开的语气说:“幽闭的都是母族没犯过事的荣王府旧人,把你送进去已是不易,你母亲哪够条件。”

    “姑娘啊,汪家一族那么多人都未受牵连,就你们家从头抄到尾,还不是怨崇安糊涂。”

    “姨妈,你去求求族里的长辈,拿钱将我母亲赎出去吧。”

    崇华还是看不透形势。

    如今外头的人不是没钱赎人,而是好不容易躲过被牵连这一劫,哪里还愿意跟长兴府沾上关系。

    “你也糊涂!”

    马氏将崇华伸出栅栏抓住自己袖子的手拂去。

    “除了我谁还愿意再跟你们家扯上关系。”

    “你爹的遗体都是我拿体己钱偷偷埋的,按汪家族老的意思,任由衙门里背尸的扔去乱葬岗。”

    “赎你母亲出来将她安置到何处去?众人避之不及,谁会在你们身上花钱。”

    汪崇华这回彻底明白了,不是救不了,是没人愿意救。

    “姑娘,你也想开吧,长宁王府能把你救出去已是天大的不易。”

    马氏继续劝,“朝廷降旨明年春天流放,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你若争气,进了宫后也想办法求求太后,她能给姐姐一条生路也说不好。”

    汪崇华又激起了希望般,求着马氏说:“姨妈,我进了掖廷后您也多来看看母亲吧。”

    马氏看着在牢里歪着,一直不太清醒的姐姐,想她当年是多金尊玉贵的一个人。

    “姑娘,姨妈为你家奔走的钱都是体己钱,我夫家三令五申让我与你们断绝往来。”

    马氏也是感念从前姐姐待她不错。

    “如今我手里多年积攒的钱用的差不多了,往后可能就要靠你自己了。”

    马氏说着便流下泪来。

    “我也是有家的人,不能因为你们一家子谋反的犯人,就耽误我自己儿女的前途。”

    “愿你母亲能挺得住,挺到你来救她吧。”

    马氏说罢,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提起食盒再没回头看一眼的转身出了牢房。

    姨妈走后,汪崇华倚着栅栏瘫坐着,唯一给他们希望的那束光如今也没了。

    在短暂的绝望后,汪崇华看向病怏怏的母亲。

    她爬过去将人抱在怀里,将姨妈带进来的干净饭菜喂一点给她。

    “母亲放心,我一定能找出办法救你出去。”

    此时的汪崇华与曾经那个烂漫且傲慢的侯府小姐毫不相干,她只是一个绝境里求生的蝼蚁,付出什么代价和辛苦她都肯。

    ……

    那年冬,天极冷,地上蓬松的新雪恨不得叠到膝盖那么高,扫起来堆在墙根不知道何时能融得完。

    七八名宫女跟着一个小内监匆匆的往宁寿宫去,汪崇华也在其中。

    今日太后设宴,特令刘嬷嬷选出仪容俱佳的宫娥去宴上伺候。

    在这沉静且匆忙的行进中,汪崇华冻的鼻尖微红,双耳冷的发疼,但脑子却十分清醒。

    刘嬷嬷刚才对她们说过,太后宴请的贵人大都是男子,如果伺候的好,能得他们的青眼,就可以改变处境。

    汪崇华一下子就被点醒了。

    她看到被选中的人中除了她还有三两个荣王府的旧人。

    太后除了给她们一条出路,也是计划在这些世家贵族身边安插棋子,为自己谋得好处。

    汪崇华已经没资格反感任何人打算如何摆布她,她只希望在流放前能有一个人可以救她母亲。

    齐王——汪崇华跪坐在桌几前伺候的人。

    此刻她不再是侯府千金选女婿,可以挑挑拣拣,她是在抓救命稻草。

    虽然齐王这颗‘稻草’很老,在宗室和官场都庸碌无为,且他已经死了两任王妃,身下最小的儿子跟汪崇华年纪相仿。

    汪崇华仍使劲解数。

    她用男人欣赏的温柔笑容和羞怯暧昧的眼神试图勾搭齐王,为他布菜斟酒,殷勤十分。

    齐王年老,酒量不佳,在汪崇华的频频劝酒下,宴还未完他便醉了。

    太后吩咐两个小内监扶齐王往偏殿休息更衣,刘嬷嬷给汪崇华使了个眼色,让她一同去伺候。

    酒醉的齐王已失去了意识,他什么都做不了,但汪崇需要什么都发生。

    未经炉火暖过的偏殿渗冷渗冷的,汪崇华守着一个酒醉酣眠的男子,褪去了自己的衣衫……

    那天宴后,太后预备下的四枚棋子送出去三枚,汪崇华大概是最屈辱的一个。

    实在是齐王虽庸碌但极为谨慎,一直不想参与太后和皇帝的争权,故本不想留下汪崇华。

    奈何他醉酒误事,若不收下,太后必定追究,那便是失仪的大罪。

    “明日你就能出宫了。”

    刘嬷嬷亲自来掖廷送汪崇华一套新衣裳和头面,叮嘱道:“齐王府正妃之位空虚,自己使把力气就能上去。”

    太后送来的是一套牡丹头面,曾几何时马夫人也最爱用牡丹来打扮汪崇华。

    京中官眷里最推崇的花就是牡丹,人人都想如牡丹般富贵优雅,永不经风霜。

    可汪崇华这朵牡丹已经凋零,将来不知能有谁肯将她葬在长兴侯府记忆的荒园里。

    汪崇华已经很久没见过新衣裳了,何况是这样精美的,但她眼中全无欣喜,哀伤地问:“嬷嬷,我脱掉的那些衣裳是不是永远穿不上了?”

    刘嬷嬷起身,垂眸,沉默的盯着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良久。

    她语气淡淡的回道:“那些被卖入秦楼楚馆,充入官营司坊的,她们的衣裳也永远穿不上,姑娘知足吧。”

    在刘嬷嬷眼中,都到了这步田地,若仍放不下世家女子的那点尊严,真是愚蠢。

    世家女子的尊严?汪崇华早就放下了。

    从入荣王府前为了与卓温娇争宠习闺房秘术时她就已经放下了,何况今时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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