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前几日,徐慕欢本应该侍奉太妃去天官祠请灯的,可太妃怕劳顿她伤了胎气,便让徐慕欢府里安胎,不用过去伺候。

    阿元没去过天官祠,心中好奇,太妃便带着她与明鹭一同随着程寻意上山去了。

    俞珩早读惯早起,上元那日,慕欢起床梳妆时他已忙了一个时辰。

    不过今日没有写字看书,反而是糊了一盏灯。

    “我糊灯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他还记得当年送徐慕欢的老虎灯丑的很。

    慕欢拿着端详了几眼,笑着说:“俞郎君,你可得用心做官咯,不然指望你糊灯养活我们一家,要喝西北风的。”

    俞珩朝她筋了筋鼻子,抱走了毫无长进的灯。

    难得今日俞珩赋闲,本想和慕欢去逛福禄庵附近的庙会,黄昏后去赏灯。

    可一早长公主府递了帖子过来,说是想请徐慕欢去千盏楼赴宴。

    计划只能更改,徐慕欢先去赴宴,然后赶早回来陪俞珩去赏灯。

    梳头的妈妈进来时,徐慕欢吩咐道:“不用梳繁琐的发髻了,外面那么冷要戴雪帽,摘戴时会弄乱。”

    “那我就给夫人梳个螺子髻,戴上冠,不轻易散。”

    垂珠和结香将几个妆匣都打开,先让徐慕欢挑一个冠,妈妈好梳髻。

    “就戴这个吧。”

    这套紫色宝石头面是慕欢托徐慕和买的,山字形发冠,一对压鬓的华胜,配上珍珠耳铛,坠紫宝石的珍珠项链。

    后来慕欢又裁了一条同色的云锦搭配做发带。

    妈妈梳头时,罥烟给她敷了些茉莉花种子研成的轻粉,修了修天生浓密的黛眉,略压了些口脂在唇上。

    这盒口脂还是程娘子送的,她的婢女青萍采了浆果色的海棠自己做的,干净得很。

    又晕了些桃红色胭脂在眼尾颊上。

    月蔷让小海去备熨斗,将徐慕欢刚选好的一身衣裳熨烫好挂起来,梳完头好换上。

    紫棠色织锦百迭裙,秋香色抹肚,外罩丁香色褙子,雪青素绸斗篷,用整张黑色皮子做里子。

    “打扮的这么隆重?”

    自慕欢怀孕起,俞珩就没见她上过妆。

    “我在万娘子那已得了一个沽名钓誉的名声,再慢待了长公主,恐再得一个目中无人了。”

    俞珩伸手安抚般的摩挲着她的背。

    “是我拖累你了。”

    “要不打明儿起我就不守后门了。”

    慕欢边戴耳珰边斜眼儿看了下俞珩,顽笑的说:“私受贿赂,攒下一大笔私财,等你快被言官弹劾了,我就带着孩子卷钱跑路,换个没人认识我的地儿当富婆,再换个年轻貌美的小男人。”

    说罢徐慕欢自己都咯咯的笑起来。

    “还算有良心,跑路的时候居然还带着孩子。”

    俞珩伸手捏了把她的鼻子。

    “宗璘,你说长公主叫我去所为何事呀?”

    顽笑开完回到正题,俞明宪与俞珩夫妇没啥交情,这么个佳节竟约徐慕欢去。

    “我猜是喜事。”

    俞珩一脸玄机,“靖殿下与县主的婚事搁置下来一事你听说了吗?”

    “咱们家又没儿子!”

    徐慕欢摸了下肚子,“就算可能有,也太小了吧。”

    “可咱们有女儿呀。”

    “我听茂时说,长公主前些日子请过王娘子,想给芳菲说亲。”

    俞珩继续点,慕欢合计半天算是想透一些。

    “她是嘴说搁置婚事,其实放不下,又怕别人家跟靖儿结亲,所以挨个试探,恨不得把潜在的结亲对象都安排出去。”

    俞珩目光赞赏的点了点头。

    “这想的也太远了吧。”

    孩子都还这么小,明鸾过了年也才七岁,且比靖儿小那么多,用考虑婚姻大事么。

    “京中习俗,越显贵的人家子女定亲越早。”

    慕欢撇了下嘴,嘟囔着“那我还得谢谢长公主看得起咱们家。”

    “她这算吃着碗里的还不许别人夹锅里的。”

    “要不我把阿元跟端儿定亲的事情告诉长公主吧,一来她能安心,以后别来找咱家的麻烦,二来与你也没坏处,反正咱家跟不跟端儿结亲,你都是太后的眼中钉。”

    俞珩心想‘亏了当初结了这门亲,不然还找不出个好借口’。

    说话间徐慕欢换好了衣裳,拿了结香备好的手炉准备出发。

    “夫人,门房刚接到的信,说是从边城来的,一刻不敢耽搁的送进来。”

    小山子跑着过来,从怀里拿出信交给月蔷。

    出了角门,上了马车,慕欢迫不及待的打开信来看。

    “姑娘,大姑娘过的可好?”

    月蔷急着听徐慕和的消息,却见徐慕欢原本欣喜急切的神色慢慢敛了了起来。

    “姑娘,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徐慕欢看完手里长长的六页纸的信叹了口气。

    “月蔷,我一直以为大姐和李继嗣是好事多磨,可如今看来,多磨是真,好事却不常见。”

    ……

    一说起李继嗣和徐慕和的缘分,总让旁观者觉得是老天爷不促姻缘似的。

    若想讲清楚,还得从李家拒掉何家的婚事说起。

    何家本来打的算盘是女追男隔层纱,何姑娘虽无西子貂蝉的容貌却也青春正盛,与血气方刚的李继嗣纠缠一段时间自然生出感情来。

    谁想那李继嗣铁心不肯。

    何家自觉狗皮膏药粘身这一招未必有好下场,所以在坚持了一两个月后便松动了。

    再者李家给开出的赔偿条件确实丰厚,比起结亲后与姑爷成了仇人,哪有卖给李家人情来的划算。

    李继嗣打发了何家后高兴的不得了,还特地写了封信去边城,将这些日子他如何抗争,谈判,拒婚和决心都写的清清楚楚。

    徐慕和看了信后亦十分感动,感动李继嗣对她的深情,也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谁想事与愿违,还不等徐慕和高兴完,李老爷特来了边城。

    “伯父请坐。”

    徐慕和礼数极为周到,侍奉李老爷为未来的公爹一样敬重。

    “听说李家接了江南织造不少的生意,您怎么还不辞辛苦的亲自来西域?”

    李老爷开门见山的说:“我这次来西域说是贩丝绸,其实主要是想来见你。”

    “不知伯父有何教诲?”

    徐慕和心中既忐忑又欣喜。

    她预感李老爷是来与她谈婚事的。

    自接到李继嗣信件以来,里面那些话慕和都快要背下来了,对于李家如何提亲,何时提亲,徐慕和心里惴惴不安。

    “结亲的事情李何两家已经谈妥,继嗣跟我说他想娶你,我知道娘子是对我李家有恩的。”

    李老爷提及旧事面上有点讪讪的。

    “虽然你嫁过人,且带着两个孩子,族老们商量后说,念及诸多旧事,还是愿意接纳你的。”

    “只是……”

    李老爷说话期期艾艾起来,徐慕和料到他接下来的话不太好说出口。

    “只是徐娘子成亲后就不要做生意了,这和兴源也关掉吧。”

    “如果娘子不舍得,也可以并入金玉商号,交由族中打理”

    徐慕和既不知所措有难以接受。

    “我不明白,李家也是商贾人家,为何无法接受儿媳经商呢?况且和兴源与金玉商号在生意上并无冲突呀?”

    “徐娘子,我知道和兴源生意做得好,如今您在西北已有活财神的名号,尤其是织毯生意,无人能比肩。”

    李老爷其实是很钦佩徐慕和的。

    一个女人能在这么恶劣的地方闯出一条路不容易。

    可是此刻徐慕和对李老爷来说不是商场对手,也不是同行,她是即将入门,自己儿子非要娶的娘子。

    “李家对媳妇是有要求的,持家教子,孝长育幼,敬亲礼朋,不许插手族中生意。”

    徐慕和已从那阵慌乱中挣脱出来。

    她平静的垂眸,说:“伯父其实是想让我选,是做李家的媳妇还是继续做和兴源的掌柜。”

    李老爷没有明言,但他默认了。

    连亚圣孟子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何况凡人。

    稍许的沉默后,徐慕和微微笑的答道:“我还是守着和兴源吧。”

    “徐娘子,做李家的媳妇你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少,穿金戴银,吃喝不愁,金奴银婢……”

    李老爷语气稍显激动。

    他不是渴望徐慕和做李家的媳妇,他是不甘心竟有女人能抗拒得了李家的优渥条件。

    在李老爷看来,其他女人挤破头想进的李家不应该成为被割舍掉的选项。

    “伯父,虽然慕和年少,在您面前是晚辈,可我的阅历告诉我,男人、夫家都可能会背弃你,但你辛勤赚来的钱永远不会。”

    这一番话噎的李老爷反驳不了。

    比起说一不二的商号掌柜,谁愿意做进门受气的小媳妇呢。

    “徐娘子,你可想好了,你放弃的也包括继嗣。”

    徐慕和此刻心中无限惋惜,惋惜她深爱过一个男子却不能与他厮守,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想好了,若他是知己,会理解我的选择,我没办法放弃和兴源只做李家的媳妇,让他另聘良配吧。”

    李老爷对徐慕和的果决十分诧异,但他还是无奈的告辞。

    ——交交黄鸟,止于棘。

    一段刚有进展的感情再次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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