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样纱真好看。”
李继嗣安排过来送料子的妇人殷勤地介绍说:“夫人真有眼光,这翠的叫春茗纱,是今年新纺织出来的新鲜样子。”
徐慕和指尖轻轻抚过面前的料子,心想‘如果能摸到天上的云,也就这个手感吧’。
“名字取得也贴切,真像碧螺春茶澄净的茶汤。”
那妇人又介绍另两种颜色说:“这白的叫贵妃纱,白皙如凝脂,如杨妃玉环的肌肤,蓝的叫裹青霜。”
她又讲笑话般的摆手笑道:“我还问,这霜难道不是白的?怎么是青蓝的?”
“人家请来给纱取名的相公解释说,霜有白也有内种极淡极淡的蓝,正因青霜少见,这纱叫裹青霜才显得名贵呢。”
她一摊手,笑的眼睛眯缝着。
“我哪懂这些,就觉得文绉绉怪好听的。”
见徐慕和又看另几样料子,妇人跟上去介绍道:“除了妆花缎、彩锦之类的,少东家说再准备几样素色的,我就把最好的素锦、白绫、缇花雪缎选了来,您看可还满意?”
徐慕和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她示意那妇人坐下喝杯茶。
那妇人知道徐慕和是未过门的少奶奶,生怕赶不上趟巴结,哪敢用她道谢。
“夫人客气了,我哪敢当呀。”
一些有钱人家或是达官显贵,平素里买料子做衣裳都不会亲自去绸缎庄和裁缝铺。
裁缝铺会派了师傅亲自来给量尺寸,选样式,绸缎行也会派人带着最新式、最上等的料子来推销介绍。
这个妇人便是金玉商号里以此为营生的。
“既是如此,我也不耽搁你。”
徐慕和示意月棠拿个红包给妇人做谢钱。
“这我可不敢收”,那妇人推辞道。
“拿着吧,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岁尾之际,不好让你空着手去。”
那妇人接了红包,福了福身子方才离开。
月棠将一个个装着绫罗绸缎的盒子封好,问道:“姐姐,您怎么选这么多种贵重的料子做衣裳?”
“这些都是二姑娘托我帮她买的,要送去京城的长宁府。”
徐慕和就算是朝廷册封的六品安人,她也不敢穿着织锦的衣裳大肆招摇。
“一来是她不通,怕选不好花冤枉钱,二来是年末岁尾这些东西不好买。”
就说刚才那三种纱,一年织出多少都是有数目的,还得可着宫里的贵人用,好不容易有余,商号也要存下来用于送礼。
若不是有李继嗣关照,使多少钱旁人也别想买得。
不过,既是送去长宁王府,倒是符合礼制也符合李家留用送礼的初衷了。
“徐娘子如今是王妃了,还缺这些俗物不成?”
“做王妃也有做王妃的难处。”
徐慕和想起妹妹常叹旁人只知豪门贵胄外表的风光,却不知他们也逃不开家长里短的种种难处。
“家族越旺人口越多,王妃又是当家的年轻媳妇,年节少不了孝敬,宫里赏的哪够分呢,只能自己掏钱买些好的,而且明年出了孝,她有个侄女又要准备嫁衣,少不了提前预备这些难寻的绫罗绸缎。”
“这妆花缎她穿上肯定好看。”
月棠想起徐慕欢的形容来。
直至今日,她走了这么多地方,徐王妃仍是月棠见过的人里相貌最出众的。
徐慕欢生的明艳,确实适合这类华美的料子。
慕和不由得想起上次见她和慕礼还是元宵节,眼看又是一年,时间过的可真快。
“哟!少东家回来了。”
月棠忙给进来的人倒茶。
李继嗣对月棠这个称呼可不大喜欢,抬抬眉毛说:“月棠,外人都管徐娘子叫东家,你又管我叫少东家,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我是徐娘子的儿子呢。”
月棠被逗笑了,忙朝他福了福身子,道歉说:“是我不对,以后叫您李少爷,李郎君。”
“李郎君,您可留下用晚饭?我让厨房多准备几个菜。”
“也不知你姐姐留不留我。”
李继嗣得了便宜还卖乖,慕和笑着睨了他一眼,说:“我撵你,你可走?”
“姐姐,李少爷刚帮咱们挑了这么多好东西,怎么也得留他吃顿饭呀。”
见月棠给了个台阶下,李继嗣仿佛得了盟友般高兴,指着她对徐慕和说:“看看!还是月棠有良心。”
“我看她是胳膊肘往外拐。”
慕和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月棠走后,就剩他二人时,李继嗣说:“今年你随我回家过年吧,母亲说想让你跟着一同开祠祭祖。”
“年后双亲想给咱俩办个婚礼,他们知道你烦这样的虚虚热闹,说不会太繁琐太折腾。”
不想办婚礼是徐慕和提出来的,她都这个年纪了,还是再嫁,大操大办的有些不好意思。
但考虑李继嗣是长房长孙,不办婚礼像是偷偷摸摸的,李家长辈肯定不愿意。
徐慕和倒也愿意迁就,“那就办吧,长辈们高兴最重要。”
“不过过年我可能过不去了。”
徐慕和有些歉意的说:“和兴源刚盘下七八家铺子,我实在离不开。”
“周凡不是在么。”
李继嗣见徐慕和拒绝自己,有些慌。
“也该到了历练他和陈品他们的时候了。”
“正是因为没历练出来我才走不了呢,他俩怎么镇得住那些铺子刚并进来的掌柜们呢,你也见识过的,各个都是滑不溜手的老泥鳅。”
徐慕和知道,李家肯让一大步,勉强答应她这个儿媳婚后仍经营和兴源,一定是李继嗣在这一年里做了不少的斗争。
且李继嗣挺了这么多年,都二十四五了,放在别人家孩子都两三个,会走会跑了。
李家长辈是再也耗不过他,这才随他去。
他牺牲这么大,自己却不能跟他回去,这事儿换做谁都是要生气的。
故徐慕和软语哄他说:“你也是生意人,这时候有多忙,多少事要打点、打理,最明白不过了,你权当心疼心疼我,替我跟家里解释下,嗯?”
“过了年,一得空儿,我陪着你回老家,给父亲母亲赔礼。”
慕和见李继嗣还是不高兴,又退了一步说:“要不婚礼的事儿也全听你的,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慕和,那往后过年你要是都忙,难道都不回去了吗?”
“和兴源生意这么好,一年比一年好,你只会一年比一年忙。”
面对李继嗣的质问,徐慕和如实的回答道:“我以为你家里同意了我婚后继续经营和兴源就是接受了这件事呢。”
“慕和,你是和兴源的东家,可是你也是李家的儿媳呀。”
李继嗣显然有些崩溃。
“我并不是不赞成你继续做生意,可是大过年的,李家全族都看着呢,你作为长孙媳却不露面,别说长辈了,我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徐慕和亦不肯退步。
反问道:“李家的男人过年都回去吗?若有生意你们也都团在家里?”
“我们不回去自有母亲操持呀。”
两人针锋相对起来。
慕和顶他说:“所以我也可以不回去,就权当家里有三个人在外忙生意,母亲一个人忙家事,为何不可?”
“你要我放弃生意去操持家里过年,其实就是变相的要我放弃和兴源。”
“日子久了,你和长辈们也会说,为了过年可以暂停打理和兴源,那为了中秋、端午怎么就不行,为了生孩子怎么就不行,是不是一回行、两回行之后,我就要卖了和兴源,彻底回家去当李家的少奶奶。”
谁曾想,平素话少的,吵起来反倒厉害。
李继嗣话口袋子般的人,被顶的哑火好一会儿。
“你就这么瞧不上李家的少奶奶。”
慕和正吵得口渴,听他这句话,撂了只喝一半的茶碗,说:“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我哪有这个意思,倒是你李家瞧不上我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嫌弃和兴源。”
月棠本高高兴兴的去厨房多安排几个菜,谁想一回来,刚才还好好地两个人竟乌眼儿鸡似的斗起来。
“我胡搅蛮缠?”
李继嗣抬手一指自己,他那宽大的袖子将徐慕和刚搁在桌上,但没撂稳的杯子扫落在地。
杯盏碎裂时刺耳的一声,吓得徐慕和心一惊。
“我可、可没摔杯子,袖子胡噜掉的。”
见徐慕和脸霎时白了,李继嗣一下就怂了,更结巴起来。
毕竟吵架斗嘴没什么,生气时摔杯子砸碗可不是好苗头。
且李继嗣也知道慕和经历过的一些旧事,她那前夫就是个生气时动则连摔带骂,还要动手的混账。
“我真是不小心碰掉的。”
李继嗣也不跟她吵了,蹲在她身边解释。
月棠忙帮着他说话,“姐姐,我看的清楚,李少爷是不小心碰的,那杯子本来也没搁稳。”
“……把碎瓷清出去吧,别划伤了人。”
徐慕和定了定心神说。
见两人过了冲突劲儿,月棠麻利的将碎瓷拾净了带出去。
“那我还能留下吃饭吗?”
李继嗣先示好,徐慕和也消了气,若再咄咄逼人可怪不好意思的。
“你留下我还能撵你不成。”
他这一留,不止留了顿晚饭,还留了整整一宿。
白日吵过的架,晚上两人便床尾和。
这会子他喘的粗气吹在徐慕和的颈窝里,像是夏天的风,热的人不想睁开眼。
可他仍不肯消停。
徐慕和只能摩挲着他的背,像是试图抚平他尚余的躁动,别一味的撒到自己身上。
“我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吗?”
慕和执意的捧着他的脸,要他在这最慌乱的时候回答。
“我不管。”
李继嗣拥紧她。
“什么值不值得,好不好,我只知道我要你,要跟你在一起。”
听罢慕和浅浅的喟叹一声。
那些诗怎么说的来着‘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就将你我都打破吧,糅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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