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去离宫避暑都是在女儿节后,但今年因朝中几个大典的吉日都在五六月,所以六月下旬,天气已经十分热了才动身。樧

    又因吐谷浑一仗大捷,皇帝高兴,伴驾去离宫去的人也就比往年多。

    甚至一些边缘的宗亲勋爵,往常没机会侍驾的,这次也得了皇恩赐沐离宫。

    不过对于太子来说,并没有清闲下来,他又领了个新任务。

    皇帝准备今冬于上林苑冬狩,还召了不少封疆大吏入京。

    远道而来的像西宁公府、长留侯府、东桓郡王府,近一些的如赵国公府、平阳伯府、长陵侯府。

    皇家活动准备起来本就繁琐,再加上这么多人要招待,着实艰难。

    而这个重担,皇帝又交给了太子主持。樧

    好在礼部尚书宋衡是经验丰富的老臣,又是太子的心腹,分担去不少压力。

    是日,根据各驿站的信报,赵国公及家眷比预期提前了两个月,马上就要入京。

    俞成靖一早就请了宋尚书来议事。

    若是换做旁人,倒也不必这么谨慎小心,可赵国公府便不同了。

    呼延氏祖上是一个归顺到九翎的柔然小部落首领,原本封地在河北府,故为赵国公。

    后来,柔然的一个新任可汗竟派遣刺客去刺杀赵国公,虽未能成,但也吓坏了赵国公。

    那会儿正值惠帝时期,朝廷还在凉州用兵,无暇顾及柔然,太后便做主将赵国公的封地迁到了山东,离柔然更远一些。樧

    因此,呼延氏唯贾太后马首是瞻。

    自当今天子登基,呼延家作为太后的信臣,再未被召入过京中。

    而这次呼延家早早地赶来,难免不令人怀疑是为了入京交际,少不了向太后和贾璜等人献诚,跟朝中有影响力的人物走动。

    再者,太子和宋衡都确定,呼延氏还想与长宁府联姻,迎娶青鸾郡主。

    靠着裙带关系飞黄腾达,呼延氏可是轻车熟路。

    先不提呼延氏祖上迎娶过公主,单说上任赵国公呼延宙,为向太后表忠心甚至废正妻居侧室,迎娶太后新寡的堂妹。

    此等行径一度激起朝野上下的不满,甚至呼延宙还被弹劾丢了官。樧

    不过因为太后的缘故,并未影响到呼延宙与后妻贾氏的儿子呼延琮继承爵位。

    呼延家也许是不甘于只当一个闲散勋贵,也许是恐惧新帝,也许是太后企图瓦解功臣党。

    不管怎样,呼延家又抡起了三板斧,打算再次联姻,靠贵妻的裙带再度走上巅峰。

    这一号人物进京,住在哪,派哪些人去招待,侍奉,都必须有谋划。

    两人议了一上午,留了午饭后,太子亲自送宋衡离开。

    然后他便往驾风别馆去,有事要交代给解节办。

    呼延氏入京肯定会拜见长公主,而长公主总是进出太子府会见太子妃。樧

    解节是内宅女眷,更容易探听到一些消息。

    驾风别馆很是偏僻,建造时,此地就有一两处矮丘,工匠顺应自然,接着矮丘的走势又建了几处假山。

    别处都是栽花种草,偏此地广植竹林。

    倒也不是说幽静的景致不好,可惜此地正处风口,风啸起来恍如鹤鸣。

    所以将本来‘幽篁里’这个名字换成了驾风别馆,亭改成了落鹤亭。

    那些假山中的幽径因风多、僻冷,鲜有人去,久而久之便荒凉下来。

    可俞成靖往这边来时,远远望去,落鹤亭里竟坐着一个人。樧

    夏日饭后的中午,各处都昏昏欲睡的,她跑这么远来坐在那绣花,而且偶尔抬头四下张望,看着就是在望风。

    “别惊动她”,太子止住身后的随从说。

    趁着这个小婢女还没发现他们,俞成靖给近侍卢小嘉一个眼色,让他悄声潜过去制住内个婢女。

    俞成靖猜测八成是哪对野鸳鸯在此幽会,让她望风。

    正好抓个现行,以正宫规。

    耳力好的人,脚步也轻,卢小嘉直至站到那婢女的背后时,她都无知无觉。

    见卢小嘉得手,俞成靖快步跟过去,他没想到这个婢女竟是远黛,青鸾郡主的贴身丫鬟。樧

    俞明鸾在宫里待年时就是远黛贴身侍奉,所以俞成靖对她有印象。

    远黛被制住,又被捂住了嘴,惊吓时慌张地眼神往下一瞟。

    俞成靖一刹会意,站到远黛刚才坐的位置,低头顺着假山的山壁看下去,果然有一个人坐在那,还无知无识地正看书呢。

    他心想,什么书要青天白日下躲起来看,好奇心驱使他要去弄个究竟。

    此时,俞明鸾还不知她的哨卫已经被拔掉,等到她发觉,俞成靖已经立在她的身侧了。

    明鸾像只被吓到的猫,一弹地站起来,双手立刻背过身后,将书藏起来。

    就这一瞬,俞成靖知道自己见到了世上最美的东西。樧

    不论什么宝石美玉、珍珠猫眼儿,哪怕是明月星辰,一切俗的,不俗的东西,都比不过她这一双眼睛。

    怪道她在碧霞观里供奉女娲娘娘。

    一定是女娲使了瑶池里的圣水,鬼斧神工造出了它们。

    “——阿元”

    俞成靖认出远黛时就知道底下坐着的人是明鸾,可此刻,他还是低低地唤了声她的乳名。

    两年多未见,她已经完全出落成大姑娘了,将最后一些孩童的稚涩都褪净。

    一张淹淹润润的小鹅子面,一副侧侧清寒的眉眼,娇美里带着叛逆。樧

    浓白的肌肤,往甜了说是剥了壳的新荔,往香了说是粉蒸肉。

    不同于纤弱的美人,她高挑但圆润、健康。

    诃子和襦衣裹贴出她丰盈袅娜的身段。

    鸡血红的玉佛牌坠在她的胸前,像是在两捧新雪上压出了一道浅痕。

    明鸾幼年时也是美的,可这感觉就如同园中打着骨朵儿的牡丹花,被花萼包裹着,只露出一点点红来。

    你也预料得到它盛开来必定是光艳动天下的。

    可当它真开了,完全绽放开来,你会惊叹它的颜色比你想象的还要浓郁,气息还要馥芳,姿态还要国色天香。樧

    会被它那绝代的芳华惊艳得无以言表。

    “——太子殿下”

    她明显吓坏了,小脸儿唬得发白。

    唇齿颤了两下也没说出声,只做了个口型。

    两人一个惊吓,一个惊讶,相对好一会儿才都缓过劲儿来。

    “你藏了什么?”

    俞成靖先发制人,和声问她。樧

    “不要你管,反正与你不相干。”

    情急之时逼出了她小霸王的本来面目,回顶了一句。

    你霸道,那我也霸道。

    俞成靖趁其不意,一把夺过她藏在身后的书。

    明鸾要去抢,扑了两下没拿到,然后那书就被仰仗自己个子高的俞成靖伸手举得高高地。

    她踮脚够了两下,气恨地骂他,“你讨厌!”

    俞成靖微笑着仰头去看书名,原来是莺莺传。樧

    “莺莺传已经不时兴了,如今京中最火的话本叫思凡,讲一个小尼姑六根不净,思凡下山的故事。”

    俞成靖故意用思凡来戏谑,笑她是个思春的小道姑。

    她气鼓鼓地别过头,冷言冷语地呛道:“我困在这,哪知道时兴什么。”

    俞成靖本来是想开玩笑,谁想却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小霸王抽抽搭搭地哭了,眼泪一颗颗挂在她的颊和唇边。

    传说,海中鲛人泣泪成珠。

    俞成靖读书时只觉那是胡诌,没有谁的泪能如珍珠那样美。樧

    可如果是这样一双眼睛流出一滴滴泪来,雨打梨花怎配拟,鲛人泣珠堪堪不负。

    可她没有嘤嘤地哭起来没完,方才似乎只是委屈而已,抽搭几下后便止住了。

    她又勇了起来,倔强地,微微仰着头瞪了眼俞成靖,猛地推了把他。

    将正心虚的俞成靖推得微微一趔趄,然后便跑走了,还故意在他鞋上狠狠踩上一脚。

    还是老样子,当初在上林苑比赛射圃,宁肯输掉也不要别人故意让她。

    今日久别重逢,见她女大十八变,有了牡丹般倾城国色,其实还是一朵满是刺的玫瑰花儿。

    ……樧

    被太子撞见看话本儿的事可把远黛吓得不轻。

    毕竟郡主名义上正在出家修行,传出去那还得了。

    回到碧霞观后,远黛忐忑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要不咱们把事儿跟王妃汇报了吧。”

    远黛是丫头,出了压不住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禀告给主母。

    可明鸾觉得那是下策。

    她突然想起俞成靖生气时板起脸孔的样子,确实挺吓人的。樧

    还有他平素老气横秋、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愈发隐隐不安起来。

    继而又后悔刚才自己实在太莽撞了,要是跑走前不踩他那一脚就好了。

    没准儿就是那一脚惹恼了他呢。

    这犹豫的工夫,外头进来个宫娥,禀道:“郡主,方才皇后差人来传口谕,今晚太子妃在清泉宫设宴,请您也赴宴。”

    “王妃呢,也去吗?”

    那宫娥摇头,“奴婢不知。”

    娘娘的谕她不敢驳,满怀心事地应道:“我知道了。”樧

    “哎”,她叫住那宫女,吩咐道:“去母亲那问问,她今晚去不去赴宴。”

    她盯着宫娥的背影,怏怏地说:“如果晚宴后我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来,再跟母亲认错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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