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豪权水深不可测以及富贵子弟的肆无忌惮并没有影响到薛青的情绪,她并不是青霞先生担心的热血青年,听到这种不平事便挺身而出匡扶正义,被烧了房子的李大人她没有同情,烧房子的秦梅她也没有厌恶,总归一句话,与她无关呐。

    “今晚你就住这里,国子监三日后才入学。”青霞先生道。

    薛青应声是,又道:“我出去拜访个朋友。”

    青霞先生愣了楞:“京城有什么朋友?”不是第一次来吗?

    薛青道:“是杨静昌杨老大夫,当时在长安曾治过我的伤。”又停顿一下,“蝉衣也在他那里。”

    青霞先生一时没想起蝉衣是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初宗周事件真是让人想想就后怕。

    “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吧。”他道。

    薛青笑:“当然不知,我那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呢,许久未见他们也记挂着我,我在路上也已经告之他们我要来了,进了国子监后就要专心读书,且也不方便随意见人”

    不方便的意思是她的真实身份,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无关人等的安全,这孩子也不是不懂事,青霞先生点点头。

    “所以我想趁着刚到,京城对我不熟悉,认识我的人不多的时候去见见他们。”薛青接着道。

    青霞先生道:“你去吧。”又唤老仆带路。

    薛青道谢,告之老仆地址,带着黄居拎着包袱出了门。

    青霞先生看着外边的暮色,虽然天色阴沉,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人平安无事的到了,总算松口气,唤过小厮泡茶,准备在书房看几卷书,但尚未坐稳,门外便报有人来访。

    青霞先生自从被王相爷请去吃饭后,门前就变得热闹,只不过与先前不同,这一次青霞先生没有闭门谢客,来者皆请了进来,想来是好意难却了吧,两边街坊见了也不觉得奇怪。

    两个男人走在院子里,他们年纪都在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一个穿紫衫,一个穿蓝袍,纵然穿着便服也掩不住威严,只是此时威严的神情有些紧张,看着前方的屋子,忽的又停下脚理了理衣衫整了整帽子

    青霞先生从屋中走出来道:“你们来了。”又道,“她出去了。”

    两人神情一怔:“怎么出去了?我们听到康大人送信说来了,即刻就过来”

    青霞先生道:“去见一个故友,长安府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紫衫男人道:“才入京城怎么乱走?京城这么大”

    青霞先生含笑道:“不用担心,她做事还是很有分寸。”又请这两人进来喝茶,“晚一些就会回来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摇头。

    “长途奔波疲累,还是让她早些歇息,就不要见客了。”他们说道,“我们改日再来吧。”

    青霞先生道:“如此也好,这几日她住在我这里,你们随时可以来见一见。”亲自送这两人走出去看他们上车才回来。

    马车咯吱咯吱离开小巷子,驶入虽然暮色但依旧繁闹的街市,车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外边的嘈杂。

    两个男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笑意。

    “怎么刚来就出去了?”蓝袍男人皱眉叹气,“早知今日到,我们也该来这里等着。”

    紫衫男人捻须道:“早知?恐怕青霞先生也没有让我们早知,说不定懒得见我们才让殿下出去的。”

    蓝袍男人皱眉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的学生呢,他什么都知道,不用我们操心。”紫衫男人道,又笑了笑,“青霞先生当初也算是走对了,如今殿下的身份再无疑虑,他这帝师也坐稳了。”

    “现在说这个就没意思了。”蓝袍男人淡淡道,“他一个帝师能让殿下重回大宝坐稳位置吗?坐不上那个位置,帝师又有什么用。”

    “是啊,现在最要紧的是殿下身份恢复的事。”紫衫男人道。

    蓝袍男人道:“奸贼那边起了疑心,到处乱抓人,万事当小心,回去要告诉大家,还是不要让殿下这样随意乱走,青霞先生久不在官场不知险恶。”

    紫衫男人点头。

    马车摇摇晃晃汇入渐渐亮起灯火的街市远去。

    薛青并不知道又有人来拜访自己了,知道了也不在意,老仆在前边带路,她与黄居错后一步跟随。

    “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你要记住。”她对黄居低声说道。

    黄居嗯了声。

    “要想杀一个人,你要对他所在的环境熟悉。”薛青低声说道,“你想一想,如果此时那人就走在那边,你要如何动手?”

    黄居看向一旁的街道,街上人头攒动,商家挑亮灯火,这边多是售卖吃食,一锅千层油糕刚出锅,掀起蒸笼,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那人如果走在那边,黄居眯起眼。

    “他的护卫会紧紧围住他”

    “会驱赶民众回避”

    “有民众后退拥挤踩到那边的台阶那扇蒸笼倒地”

    耳边随着那少年轻声细语,黄居的眼前勾勒,他恍若已经走到那边,在人群中拥挤着,空隙来了他手中的刀刺出去,穿过了两个护卫,避开了他们扑来那人向前躲避,他的人没有跟上,而是向另外一个方向倒去,手中的刀却甩了过去

    砰的一声,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街市上腾起一阵阵烟雾,原来是一家店铺请了杂耍在表演喷火,火光与灯光交映,夜色绚丽。

    老仆回头见这两个少年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视线看着热闹的街市,到底是少年人,初次来京城这般繁华之地,一路走来看傻了眼吧。

    “等晚上还热闹呢。”他笑呵呵道,又伸手指着前方,“到了,拐进这条巷子”

    薛青对他一笑道:“多谢了,劳烦你陪他在这里看街市,别走丢了。”

    这少年对自己的书童真够贴心的,老仆笑着应声是,看薛青接过黄居手里的包袱向巷子里走去。

    “小子,来这边站着,别被人挤到。”老仆招呼黄居。

    黄居依言过来,一双眼只在街上巡弋,对老仆在耳边“小子你叫什么啊,今年多大了?”絮叨并不理会。

    薛青按照早已经得知的地址站到了一间院门前,院门上悬着一盏灯笼,此时还未点亮,她抬手敲门,听的内里脚步碎响,伴着女声。

    “来了,谁呀?”

    许久不见,还有长安府的旧音,但也多了些许京城口音,小姑娘学的不错啊,脚步声在门边停下,但并没有开门,大约是等候外边人的回答,薛青嘴角含笑。

    “长安府薛青特来拜见”她道。

    话没说完,门咯吱一声被拉开,动作突然且猛,门上悬挂的灯笼一阵摇晃。

    蝉衣打开门,门前昏昏,但她却清晰的看到眼前站着的少年,长身玉立,青衫白肤,眉眼含笑,让整个门前都亮起来。

    长安府,薛青啊。

    蝉衣抬袖掩面。

    女孩子在门前呜呜的掩面哭起来。

    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薛青吓了一跳,又失笑,莫名的眼也有些发热,其实跟这个女孩子也算不上多熟吧,但想着那女孩子笑嘻嘻的将自己多的果子留给自己吃,真心实意的时时刻刻关切这个来投亲的小可怜是在郭家第一个朋友。

    薛青笑着拍她的肩头:“要哭也进去哭啊,在这里哭,邻居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坏人,打我怎么办。”

    蝉衣哭着笑了,捂着鼻子闷声闷气:“还是爱说笑话都当了解元公了。”一面转身让开。

    薛青笑道:“哪有说笑。”迈步进去。

    蝉衣擦泪关上门跟上,院子里点亮了灯,拉长那青衫少年的背影,摇摇晃晃,个子好像没怎么长啊,人倒是瘦了很多蝉衣忍不住抬手在头顶比划与前方的少年比了比,二人的肩头持平并肩而行。

    薛青回头,蝉衣有些慌乱的将手按在发鬓上抚了抚。

    “杨老大夫还没回家?”薛青问道,并没有在意蝉衣的小动作。

    蝉衣嗯了声,看看天色:“师父越来越忙了,不过差不多这个时候就要回来了。”

    薛青笑着一撩衣在屋中摆着的小椅子上坐下,咯吱咯吱的晃动,带着几分悠闲自在,道:“那杨老大夫名气是越来越大咯。”

    这是自己日常坐的捣药的椅子,他坐的倒是随意,蝉衣抿嘴一笑,斟了茶端来,又些许的踌躇薛青拍了拍身旁另一张小矮凳,道:“坐啊。”

    还是这习惯,总让女孩子坐他身边,蝉衣笑着坐在小矮凳上,一瞬间恍若又回到了长安城,两人在巷子口的上马石上看着街上。

    “你爹娘都很好,只是想念你。”薛青道。

    蝉衣低头。

    “现在还不好让他们知道。”薛青道,“不过,会有一天能让你们亲人相逢的。”

    蝉衣抬起头道:“你不要惦记这些事,这些都是小事。”

    薛青笑道:“好啊。”又道,“你有什么要寄给你爹娘的现在可以寄回去了,借着我的名义。”

    蝉衣嗔怪的看他一眼,还是惦记这些小事,点点头:“好。”随手拿起一旁的药杵捣药,咯噔咯噔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怎么这时候做起这些事了?天天盼着他来,来了跟没来一样啊。

    身边传来那少年的说话声。

    “你每天都做这个啊?跟杨老大夫学当大夫了吗?”

    蝉衣嗯了声:“学了一段了,不过我太笨了,学的慢。”

    薛青道:“我看做的很好啊,有没有学读书识字?”

    蝉衣道:“学了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伸手在地上用手指写字,薛青俯身认真的看。

    “蟪蛄,不错不错。”她笑道,“要多读书多识字。”

    蝉衣哼了声,道:“你现在是解元了,这么喜欢让别人读书识字啊?不读书识字就不配跟你玩了啊?”

    薛青笑道:“怎么会,读书识字是天下最好的事,我啊恨不得人人都能享受。”

    又说古古怪怪的话,蝉衣抿嘴一笑继续捣药,这时候才问什么时候到的住在哪里吃过饭了吗,薛青一一答了,屋内灯明亮,屋外夜色渐渐拉开,二人一问一答一笑一闹,没有说过去也没有说将来,就好像街坊邻居常见般闲聊今日今时。

    杨老大夫并不知道薛青此时在家中等自己,他今日也没并没有在太医院忙碌,而是被请到了宋元家里,宋元的儿子宋虎子病了。

    十几个大夫都在忙碌了一日,宋虎子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天陡然变冷染了风寒。

    宋虎子安静的躺在床上,蔫蔫的偶尔发出几声咕哝,没有了往日的痴傻燥郁,眉眼也呈现出几分清秀。

    “这药吃了怎么不管用?”宋元焦躁的说道,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再去配药。”

    大夫们只得向外涌去,脚步声响两个丫头打起门帘,端着药碗的宋婴走进来。

    “不要配药了。”她制止大夫们,又看宋元,“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夫都说了是风寒,慢慢养就是了,是药三分毒,也不能不停的吃。”

    宋元讪讪哦了声,要接过药碗,宋婴已经坐在床边,道:“爹,我来吧,你的胳膊又疼了。”

    宋元伸手按了按胳膊,道:“婴婴你从昨晚就没休息了虎子他病着也不闹,你快去歇息,让丫头们来。”

    宋婴道:“我来吧,免得他又闹,病着再耗费了力气好的更慢。”

    两个仆妇上前搀扶宋虎子:“少爷,咱们吃药了。”

    宋虎子蔫蔫的被搀扶起,但当宋婴吹了吹勺子将汤药递过来时,忽的抬手挥动,宋婴手里的汤碗顿时被打翻,伴着仆妇惊叫跌落在宋婴的身上然后摔在地上碎裂。

    宋元大怒:“你这逆子!”又急急的看宋婴,“可烫到了?”

    那边仆妇们按着挥手摆动的宋虎子,这边丫头们急急的涌上给宋婴擦拭,屋子里顿时陷入混乱。

    “没事的,汤药不烫了。”宋婴制止了丫头们,吩咐,“再去端药来,已经提前多熬了几份,打破了也不怕。”上前抱住宋虎子,任凭他挥动的手打在身上,柔声道,“虎子乖,姐姐在,我们不吃药。”

    一遍遍的安抚,宋虎子慢慢的安静下来,也力竭又蔫蔫的躺回床上,这边丫头们端着药过来,宋婴接过药碗继续哄劝喂药,衣襟也没来得及换,衣裙上沾染着褐色的药汁,但柔亮的灯光下丝毫不让人觉得狼狈,面纱遮挡了面容,遮挡不住专注娴静。

    这娴静似乎抚平了屋内的嘈杂。

    焦躁的宋元也安静下来,看着床边的儿女怅然叹口气,对大夫们摆摆手。

    “这药吃着就能好吗?”他问道。

    杨老大夫出列道:“明日看看能不能退热。”

    宋元皱眉一刻摆手:“那你们下去吧,明日再看。”

    大夫们应声是,也松口气,虽然还不能回家,但不用再折腾药方了这多亏了宋小姐坐镇。

    一众人向外走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宋元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也是稀奇。

    (不分章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再多想一个章节名,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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