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破庙里跳跃,寒风不断的从侧面钻进来然后再从另一边的裂缝里飞出去,发出乌拉拉的怪叫,就如同顽皮的孩子跑过,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坐在篝火边的秦梅。

    大斗篷将整个人都包裹,帽子垂下遮住了头脸,靠坐在佛像前一动不动,恍若也是一个泥塑。

    寒风再次呼啸而来,跳跃的篝火边蹲下一片阴影,然后两根枝桠树枝噗噗两声插入地面上,一根铁条搭着穿过火堆,其上穿着开剖洗好切成两半的野鸡,不多时篝火里便有兹兹油响,香气也慢慢充斥破庙内,让寒风都变得轻柔。

    手轻轻的转动铁条,香气越来越浓,蹲在篝火边的身影也越来越开心,微微晃着头,咿咿呀呀的哼唱起来

    “我有一只小毛驴,从来都不骑”

    “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胡大姐,哎,我的妻”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又一个稀奇古怪怪里怪气的曲调响起时,佛像前靠坐的泥塑将斗篷一翻,伴着篝火猛烈的跳跃,清脆的声音扑来。

    “薛青!闭嘴!”

    薛青将铁条举起,避开了突然窜高的火苗,免得即将烤好的肉被吞没,同时一只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划过的动作,唱歌声顿消。

    秦梅斗篷重新裹住,疾风退散,火苗跌落,薛青的铁条到树枝架子上,片刻之后,又被拿下来,然后送到了秦梅身前,在他被兜帽遮住的头前晃动,一下,两下,三下,从前边,从左边,从右边

    哗啦一声响,斗篷再次翻飞,面前的铁条也收了去没有被打翻。

    “薛青!”秦梅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了面容,跳动的火光下浓艳,“你干什么!”

    薛青将铁条再次送到他面前晃了晃,看着他大眼睛眨啊眨,没有说话。

    秦梅神情更加愤怒,抬手:“想死是不是?我会让你如愿的。”

    薛青伸手切下压住他袭来的手,道:“你不是让我闭嘴,我只能这样喊你吃肉。”说着再次将铁条递过来,在秦梅的脸下晃动,“吃不吃?吃不吃?”

    说罢自己也知道这行为好笑,她两辈子加起来好久没有这样幼稚过,哈哈笑起来。

    秦梅冷冷的看着蹲着的女孩子,穿着不知道又从哪里偷来的冬衣,这一次质地良好,花色素雅,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不像山野村姑,而是一个大家闺秀。

    他没有说话,斗篷一甩大手伸出来,抓下了铁条上串着的半只野鸡。

    薛青一笑:“不要客气,吃嘛。”将铁条收,余下的半只野鸡举到面前。

    秦梅握着烧鸡,薛青举着烧鸡。

    他们谁也没有动作,他们同时开口。

    “吃啊。”

    秦梅冷笑,薛青微笑。

    “小人,我的药不会要命。”秦梅说道,握着野鸡的手微微展开,露出手心里的一片猩红粉末。

    薛青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道:“大人,我的也不会啊。”

    适才一递,薛青在靠近秦梅的那半只烧鸡上洒了药粉,秦梅一抓,在靠近薛青的半只烧鸡上也洒了药粉。

    不过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又谁能骗了谁?

    大人是什么鬼?

    “大人坦荡荡。”薛青对他一笑,“秦少爷承认下药真坦荡。”

    自从扒下读人薛青的皮之后,这个薛青就越发小人的肆无忌惮。

    薛青对秦梅鄙夷的眼神没有在意,嗅了嗅手里烧鸡,道:“不吃的话,太浪费了。”看秦梅,“要不,各自吃各自,自己总不会被自己害了吧。”

    挑衅吗?谁怕谁?秦梅将手一扬,这边薛青也将铁条一甩,半只烧鸡飞出去,又半只烧鸡串上去。

    “吃喽,纯天然无污染。”薛青将铁条举在嘴边张大口咬下去。

    秦梅也在同时咬下手里拿着的肉,然后下一刻就呸的吐出来。

    “什么手艺啊,熟了没有?能吃吗?”他怒道。

    薛青将口中的肉咽下,往火堆前挪了挪,道:“秦少爷,不要娇滴滴的了,大家都是比这更难吃的东西都吃过的人。”

    更难吃的东西吗?秦梅看着跳跃的篝火,沙漠里活的蝎子,蛇,咬一口能割破嘴的野草,还有冷掉的没有任何滋味的摆在帐篷口的夹杂着沙土的饭

    感怀大家都有悲惨的过往吗?

    秦梅冷笑:“共情这种事,别幼稚了。”

    薛青转头看他一笑:“被看破了,受过苦在阴暗里长大的聪明人真是太难骗了。”

    秦梅冷笑:“倒是自知之明。”

    身为宝璋帝姬的替身,又何尝不是受过苦在阴暗里长大的?薛青哈哈笑,大口咬肉吃起来没有说话。

    秦梅也没有再说话,捡起一根树枝穿过半只野鸡重新放在篝火上慢慢的转动,破庙里安静下来,寒风像顽皮的孩子在外探头,察觉紧张的气氛消散,便再次顽皮的乌拉拉的喊叫着跑过。

    但乌拉拉的呼啸很快被打断,马蹄声嘶鸣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在外响起,伴着说话声。

    “大人,风越来越大,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且进去歇歇脚再继续赶路,时间紧迫。”

    脚步踏踏一群人披着寒风走进来,篝火跳跃将人影拉长。

    没有料到里面有人,进来的人们吓了一跳,站住脚,几个黑衣护卫挡在一个裹着斗篷的中年男人身前,虎视眈眈看着篝火前坐着的一男一女

    男人没有看他们,女人则看过来,手里捧着烤肉在吃,大眼睛瞪圆,眼神恍若小鹿乱跳,然后人猛地挪动,贴到了男人的身边。

    “相公。”她低声唤道,有些畏惧,将脸埋在男人的胳膊后。

    原来是赶路的小夫妻,门口的人们身姿放松。

    “外边风大,歇歇脚。”斗篷男人主动说道,没有再看这对年轻男女,向另一边走去。

    十几个护卫随之进来,很快也点燃了篝火,围拢拿出干粮水壶一面吃喝一面低声说话,看似放松,眼角的余光还是看那边的小夫妻。

    “大人要不要查问他们。”有护卫低声道,“最近不太平逆贼行踪不断出现”

    中年男人向这边看来,他穿青色衣袍,蓄着短须,顾盼间流露威严。

    暗夜里破庙遇到陌生人,这对年轻男女也很紧张,那位小妻子紧紧的依偎在男子身边,原本安静烤肉的男子伸出手,搂住了小妻子的肩头,将她更紧的揽贴在身旁,没有转头说话,手轻轻的拍动安抚。

    年轻的男子兜帽遮住头,年轻的女子将脸藏在男子背后,但纤瘦娇弱的气息掩饰不住,就是一对很平常的小夫妻

    夫妻相伴,再寒冷的夜路也变得暖意浓浓,中年男人肃重的面容闪过一丝笑意,示意护卫们收敛气息。

    “最近不太平,不要吓到普通民众。”他低声道,不再关注这对小夫妻。

    护卫们低声应是安静的吃东西喝水,先前的话也不再说,只说些看起来要下雪了,过年一场雪,能缓解旱情,百姓之福云云之类的闲话。

    他们并没有停留太久,吃了些东西喝了水身子烤暖就灭了篝火继续赶路,一阵风而来一阵风而去,马蹄声远去消失在寒风中,破庙里外恢复了安静。

    破庙里的小夫妻还在恩爱依偎。

    “这些普通人,我对他们喊出你的身份又有什么用。”秦梅冷笑。

    薛青道:“这些人关切下雪民生,是大人们啦,你不也是怕我喊出你的身份?”

    秦梅道:“人走了,松开。”

    薛青道:“好。”

    话音落,二人依旧依偎,薛青的手抓着秦梅的腰,秦梅的手按着薛青的肩头,谁也不动,破庙里一阵沉默。

    薛青道:“信任啊。”摇头,“那老办法,一,二,三。”

    三字出口,二人同时分来,带起的风让篝火猛烈的跳跃,然后恢复平静,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薛青到了先前的位置,继续捧着手里的烤肉一口一口咬着,秦梅则继续在篝火上转动烤肉,然后拿起来慢慢的吃。

    二人各自啃着烤肉,篝火跳跃,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薛青忽的笑了:“没想到我们两个亡命天涯相伴。”

    秦梅嗤声:“相伴个屁,你不就是因为我有蝙蝠令。”冷笑,“跟着我,你就是真的逆贼了。”

    薛青转头看他:“我就知道秦少爷是这世上最相信我的人。”又一笑,“你这是关心我?”

    秦梅抬头一双眼挑起,冷冷道:“我不喜欢你。”

    这当然不是漂亮的少爷拒绝痴心少女的表白,我不喜欢你,所以你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不关心不在意。

    薛青含笑点头:“我也不喜欢你。”

    秦梅道:“我不喜欢这个人世,就是因为总有讨厌的人存在。”

    薛青将铁条一甩,道:“这个人世也不喜欢你,但你又能奈何它?”随着一甩烤肉跌落在手里,铁条在地上一顿,人随之站起来,转头看秦梅,“我也不喜欢这个人世,我也知道它也不喜欢我,而且我也不能奈何它,所以,我也不能让它奈何我。”说罢将铁条插身后,眨眼走出破庙消失在寒风中,只留下一地骨头。

    秦梅看着篝火边的骨头,脸上满是鄙夷。

    “这种话真是腻的恶心!”他说道,下一刻人猛地跳起来,如闪电向外扑去,伴着怒骂,“日!人更恶心!还我蝙蝠令!”

    临近年关的寒风凌冽,伴着呼呼的风声,六道泉山脚下的草堂哗啦一声倾倒,草木灰土顿时在寒风中轰然四散,将围在四周的官兵染成土人。

    远处围观的民众也纷纷掩口鼻,侧目。

    “我家的”有尖细的女童的喊声响起,但下一刻就消失了。

    不过已经有犀利的视线闻声望去。

    这是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如果此时薛青在场就会认出正是破庙里遇到的那位大人。

    此时他的神情更加威严,视线落在一个小女童,以及正用手捂着小女童嘴的中年男人身上。

    “郭二老爷。”他道,“这知知堂是你家的?”

    郭二老爷将头摇的拨浪鼓。

    “不是,不是我们家的,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他大声说道,将另一只手举起,“知府大人,我若说谎天打五雷轰!”

    (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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