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老太爷粗暴的将柳春阳绑回长安城的时候,张老太爷则给了张莲塘选择,他相信张莲塘知道事情的轻重,张莲塘也如张老太爷所料很干脆的给出了答案。

    他选择留在京城,选择继续做这件事。

    “我不欺瞒祖父,不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说我知道身为张家子孙当以家族为重,我要说的是,我这样做不是因为薛青是我朋友。”

    “朋友也可能做错事,我并不是因为她是我朋友,我就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

    “我这样做是认真想过的,正如裴焉子所说,身为大周臣子,事关社稷,怎能不问?也许祖父要说朝廷的臣子多的是,为什么别人不问,别人我们无法左右,至少能做主自己。”

    “我既是张家的子孙,也是我自己。”

    “当然也无可否认我会这样想,还是因为薛青是我朋友,我认识她,熟悉她,见过她做的事。”

    “祖父,我相信她。”

    “不过请祖父放心,我不是提着刀去质问,更不会顽童幼稚煽动什么,而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不能因为我的朋友成了被追捕的逆贼就回避舍弃。”

    “祸事并不能因为回避就不来,祸事不是因为某个人,而是因为事,这件事不解决,祸永远都在。”

    狂妄又自大的年轻人!张老太爷将信扔回桌子上,张大老爷在旁面色几分忧虑。

    “那边说他也不再聚会了,这次送货也是本该送货了。”他道。

    张老太爷道:“那边说的话也不尽然可信,不要以为我们发话了,一切就都在我们掌控之中。”他摇摇头,“人是最难掌控的,那边肯定有人被他们收买了然后来哄骗我们,我们老了,莲塘他们是年轻人,总有人更喜欢年轻人的,嫌弃我们老了没用了。”

    张大老爷有些想笑,忍住。

    “莲塘除了日常花销,其他的钱半点动不得。”他说道,“不管做什么事,离了钱寸步难行啊。

    张老太爷道:“谁知道这些年轻人们怎么做事的,当初说读书也没想到能读出那么大阵仗,长安府都要民乱了。”

    看来真是被不肖子孙气坏了,话里全是赌气的抱怨,张大老爷小心翼翼道:“那我还是亲自去,把他们也绑回来吧。”

    张老太爷道:“我已经说了让他自己选择,现在他选择了我再反悔,岂不是出尔反尔?”

    那到底怎样啊,张大老爷有些无奈,自己在家生闷气有什么用,其实跟这几个孩子讲什么面子啊,就该跟柳老太爷那样我是老子我说了算

    “张茧子,张茧子,你躲在家里修仙呢?”

    屋门传来柳老太爷的喊声。

    “老太爷,柳老太爷来了”小厮也在这时抹着汗跑进来回禀,身后柳老太爷已经将他一把推开迈进来。

    不告而上门是失礼,但谁又能奈他如何?张大老爷施礼退后,柳老太爷径直坐下。

    “张茧子,你怎么回事?你家孩子怎么还在京城呢?”他中气十足喊道。

    张老太爷道:“我又没有病的要死。”

    柳老太爷道:“不要跟我阴阳怪气的,我就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这样子,心里什么都清楚,嘴上死活不说,那姓裴的,我好心好意去提醒,他家那凤凰胡言乱语会给咱们长安府带来灾祸,那老家伙直接给我整了一堆什么自反而缩,说的那么义正言辞,干吗还把裴焉子关在京城的亲戚家?放他出去不缩啊。”

    张大老爷在旁忍不住道:“缩不是那个意思。”

    柳老太爷没说话,张老太爷哼了声道:“柳老太爷不是没读过书,他什么不懂,用得着你来指教。”

    张大老爷退后不再多言。

    “你家那小子们还混在京城干什么?你们张家不怕,但咱们整个长安府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别给大家惹来祸事。”柳老太爷道,“那小子小薛青一天不抓到,一天就是个祸,别看现在风平浪静”

    张老太爷看他一眼,打断道:“现在风平浪静?”然后嘿的笑了。

    “你笑什么笑?”柳老太爷不悦道。

    张老太爷道:“没什么。”又问,“你那孙子走到哪里了?”

    柳老太爷带着几分得意道:“已经走到青阳城了。”

    距离长安府还有七八天路程,距离京城就更远了。

    张老太爷点点头哦了声:“走的很慢啊。”

    柳老太爷不悦道:“那也比还在京城的强。”又肃容,“你不要小瞧这些小子们,这些家伙被那薛青迷住了,到时候头热一热在京城也搞出静坐读书逼宫,就出大乱子了,你别以为他们不敢。”

    张老太爷点点头:“是啊,这些小子们胆子可真不小。”又倚着扶手倾身,“老七啊,你说这薛青是不是真的是帝姬”

    柳老太爷下意识的压低声道:“我觉得吧”话出口又猛地坐直身子,“我哪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跟她可不熟。”恨恨瞪眼,“那是朝廷大人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子小了?在家里也不能说啊。”

    柳老太爷道:“这是什么事?天大的事,说什么说,轮到你我来说?”甩袖起身,“这件事非同小可,她从我们这里走出去,我们在朝廷眼里没错也被盯着呢,不小心点,就等着倒霉吧。”

    张老太爷笑了笑,点点头:“你说得对。”

    柳老太爷大步走出去了,张大老爷忙亲自跟上送出去,回来看到张老太爷自言自语。

    “没错也被盯着呢,不小心不行啊。”

    “爹,还是我去把莲塘他们带回来吧。”张大老爷说道,“柳老太爷说得对啊。”

    “他对个屁。”张老太爷呸了声道,“那就是个大骗子,你听他忽悠呢。”

    忽悠什么?张大老爷不解。

    “张老太爷被自己的孙子忽悠了。”

    此时马车上,一个管事对柳老太爷幸灾乐祸道。

    “我打听到了,张老太爷揣着面子让孙子自己选择,他以为他孙子听他的话,结果莲塘少爷拒绝回来。”

    柳三老爷立刻嘿嘿笑了:“父亲,那莲塘不过是中了一个进士当了官,大家都把他当好孩子看,都忘了这小子小时候拉帮结派挑祸打架,咱们春阳那时候没少跟他对上,张老太爷得意什么,现在有他头疼的了,哪里比得上咱们春阳”

    柳老太爷斜眼看他,道:“一丘之貉,得意什么?要不是我让人绑着,你以为他肯回来?”

    柳三老爷讪讪,又恭维道:“所以还是父亲你更厉害,不像张老太爷死要面子活受罪。”

    柳老太爷道:“你是说我没脸没皮?”

    冤枉!柳三老爷喊道,这边车马已经停下,柳老太爷甩着袖子也不用管事的搀扶跳下了车,门前早有一溜仆从相迎。

    “父亲心里有火气冲我撒啊。”柳三老爷小声委屈道。

    管事扶着他下车低声道:“父承子过吧。”

    柳三老爷道:“关键是我也没父享子荣”

    管事干笑两声,想到什么岔开话题:“不过有件事,老太爷大概是忘了,只让绑了春阳少爷回来,却没有停了他的花销。”

    花销?柳三老爷不解。

    “就是说春阳少爷还能随便花钱”管事的说道。

    话音未落,身后马蹄声传来,众人转头,迈步上台阶的柳老太爷也停下皱眉看去。

    街上一队队官兵奔驰,远处有嘈杂声四起。

    “出什么事了?”柳三老爷惊讶问道,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因为有一队官兵到了他们门前,为首的是府衙通判。

    柳老太爷抬手:“大人,又要抄家啊?”

    下马的通判大人脚步一个踉跄,就知道这些老家伙们不好啃,所以四大家他们亲自来。

    “老太爷说笑了。”他无奈苦笑道,“不是抄家,是例行搜查。”

    柳三老爷道:“不是搜过了吗?那薛青不在我们家啊。”

    不待通判说话,他身后的一个将官冷脸道:“这次搜的不是薛青,是薛青的同学,但凡是他的同学的都要搜检。”

    同学?

    柳三老爷色变:“为什么!”

    将官道:“搜了才知道为什么。”

    这什么回答!

    通判道:“这是朝廷的命令,大家多多担待。”

    柳老太爷哈哈笑了,道:“通判大人说笑了,该搜就搜嘛,我们听从命令。”一面让开,下人们也都让开。

    “我家是有一个孙子跟薛青同学,但没在家啊,正在回来的路上。”

    通判和将官显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手中名册都已经准备好了。

    “春阳少爷竟然要回来了啊。”通判大人道。

    柳老太爷点头道:“是啊,你看我病得快要死了,让他回来赶着见一面。”

    通判和将官神情愕然看着站在台阶上手里转着金球的老太爷,这可真看不出来。

    长安城陷入嘈杂,似乎到处都有惊叫争执。

    “这是做什么?”妇人声颤颤不安。

    “娘,没事,官府搜查而已。”乐亭道,将妇人揽在身前,看着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兵士们。

    书架上的书都被翻下来,正被几个兵丁围着翻看。

    “看有没有这个。”一个将官低声说道,对兵丁们展示了一张纸,纸上印上一个红色的小图案。

    兵丁们认真的翻看,书页书皮都拆开不放过。

    “大人,没有。”他们查过后回禀。

    将官看了眼站在那边的母子,年轻人神情平静,瞎眼妇人不安。

    “走。”他道。

    听着官兵们离开,妇人抓紧乐亭的胳膊:“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来搜查我们啊。”

    乐亭道:“还是薛青的事。”停顿一下,“搜查我们大概是因为我跟薛青是同学吧。”

    妇人啊了声惊讶道:“那这长安城一半人都是她的同学啊。”

    乐亭道:“是啊,这长安城一半人都是嫌犯了。”

    “你们这样有完没完。”

    六道泉山社学没有读书声,原本应该在学堂的学生们拥挤站在一处,看着在学堂中穿行的兵丁,听着哗啦的书卷桌椅翻倒声,神情由惊讶渐渐愤怒。

    “到底怎么回事?那薛青并不在长安府,你们已经搜过了,为什么还要搜?”

    这边负责的将官神情淡漠:“这次搜的不是薛青。”

    “不是搜薛青?那就是搜我们了?”

    学生中响起喊声。

    “搜我们?为什么搜我们?”

    “难道因为薛青在这里上学?”

    “少爷!少爷!”山下传来喊声,有小厮气喘吁吁跑来,“家里也被搜查了,老爷急坏了让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让你回家去不许再读书。”

    这句话顿时如水入油锅。

    “难道因为我们与薛青同学,所以就也都是嫌犯了?”

    六道泉山社学陷入沸腾,俯身看去山路上有更多的小厮奔来,传达着家人的惊骇以及要他们停下读书避祸。

    周先生站在山崖上,看着混乱的社学,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荒唐啊!”他振臂甩袖悲呼。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开始搜查我们?”

    “冤枉啊,我虽然在社学读书,但我跟薛青不认识啊。”

    长安城到处都是嘈杂,惊恐,愤怒充斥。

    大街上有人跑动发出高喊。

    “知道了,知道为什么了。”

    聚集在街上的民众顿时看过来,见那闲汉神情惊惧道:“其他地方都闹起来了,说,说”

    “说什么?”街上民众催促喊道。

    “说宋元窃国,薛青是真帝姬。”闲汉喊道。

    大街上一阵凝滞,旋即哗然。

    “是啊,外边都闹起来了,长安府却风平浪静。”张老太爷站在院内,家宅院深深,也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喧闹,“最老老实实的地方,却还是难逃被搜查被戒备被怀疑,真是让人气愤又无奈啊。”

    张大老爷道:“不过我真奇怪长安府一直风平浪静,当听到外边闹起来的时候,我以为长安府也会立刻传开,看来长安府里的确没有同党吧。”

    张老太爷笑了笑,道:“没有同党,长安府为什么风平浪静?一直等到现在才喊出来。”

    长安府陷入混乱嘈杂,在不远处的青阳城春日和煦安静。

    白日的青阳驿站人不多,赶路的不停留,要停留的还未到。

    “春阳少爷。”伴着窗边的鸟鸣有小厮推门进来,看着窗前坐着的年轻人。

    春光透过窗棂照在年轻人的侧脸上,面容瘦了很多,他专注的在纸上勾勒什么,并没有因为小厮的进来停下。

    小厮走近低声道:“最后一处送到了。”

    柳春阳嗯了声,神情却依旧凝重。

    “印记书册信件以及印章都销毁了,没有一个被查到。”小厮接着道,“还有,长安城宋元窃国薛青帝姬的消息也放出来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随之是几声清脆的鸟鸣,又有小厮进来了,手中捏着一封信。

    “她的信。”他喘气道。

    柳春阳转过头起身伸手接过,看着信上红色的小印章。

    “最后一个。”小厮道,“别的都停了。”

    柳春阳点头,打开看到其内一张薄纸,只有两字“收到”,字体许久未见了,他的视线留恋收回,将信纸和信封一起放入香炉中,至此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钱还需要多少?”他问道。

    两个小厮默算一刻,抬起头道:“京城还需要银五百两,另有车马沿途要结三百两。”

    柳春阳点头,扬声对外喊人来。

    片刻之后一个管事愁眉苦脸进来了:“春阳少爷,要启程了吗?”

    柳春阳道:“今日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太晚了吗?管事看了眼外边的艳阳高照。

    “还有,我要买些东西,你给我两个小厮支钱。”柳春阳又道。

    管事的眉头更愁苦了,但也不敢说什么应声是踢踢打打的带着两个小厮出去,忍着肉痛给了钱,便靠着椅子喘气。

    “家里还是没回话吗?”他拍着心口道,“老太爷还是没想起来停了春阳少爷花钱的权限吗?这样花下去,心惊肉跳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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