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临行之时丘行恭保证死守函谷关的话语,宇文士及已经顾不得是否相信,此时他只想赶紧返回潼关将郑仁泰有可能反水之事告知,而后紧急筹谋,今早反攻长安,而不是等着万事俱备。
此时各方准备还不充分,骤然反攻的难度极大,成事概率极小,殊为不智。但若是一直延误下去,等到荥阳郑氏反水,洛阳失陷,整个潼关以东全部沦陷,退路尽绝,那可就不是胜败的问题了,动辄全军覆灭、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只是叮嘱了丘行恭几句,便乘坐马车出了函谷关,直奔潼关而去。
甚至顾不上身在孟津渡的尉迟恭……
……
孟津渡口,渡河的部队依旧浩浩荡荡,各式舟船往来与河面之上,轮流不歇的将山东私军一批一批运过黄河,而后略作修整,开赴潼关。
尉迟恭日夜坚守在渡口,不敢稍离,来自于洛阳下游黄河之上的战报一封接着一封的送抵此处,令他可随时掌握水师之进度,并依此做出拦截之方略。
沿河拦阻的方式的确使得水师进程缓慢,但这令尉迟恭心中不安,认为水师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直至昨日传来消息,水师船队抵达荥阳一代黄河水域,忽然驻足不前,令他这股担忧愈发浓烈。
到了今日,晌午已过,最新的战报送抵,水师居然还未离开荥阳段黄河河道……
大事不妙啊。
戎马半生、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尉迟恭看着营房墙壁上悬挂的黄河水道舆图,目光驻留在荥阳城,心中已经不再是猜测、担忧,而是认定水师必然将对荥阳展开攻击。
荥阳郑氏乃是山东世家之中的中坚,传承久远、实力雄厚,即便募集大量青壮编组私军支援潼关,若面对水师的猛攻不顾一切死守荥阳,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甚至只要郑仁泰摆出玉石俱焚之气势,水师极有可能不会于荥阳一地泥足深陷,为此折损精锐,耽搁时间。
可问题在于……郑仁泰乃至于其身后的荥阳郑氏,会想着与水师决一死战么?
大慨率……不会。
荥阳乃是郑氏祖庭之所在,城池方圆数百里皆是其势力范围,家族经营数百年方才有今时今日之底蕴、成就,万一决一死战的最终结果是玉石俱焚,则传承至今的荥阳郑氏极有可能阖族覆灭,传承断绝。
即便没有死绝,根基尽失、元气大伤的荥阳郑氏,还如何立足于山东?
这个风险,郑仁泰不会承担,也不敢承担。
因为有可能成为家族的罪人,这是比死还更难接受的结果……
所以据他推测,一旦水师做出强攻荥阳的架势,荥阳郑氏极有可能屈膝投降,归附东宫,脱离出山东世家之序列,从而使得荥阳一地尽归水师掌控。
如此,水师的水陆兵马则可以顺着运河源源不断抵达洛阳,洛阳失陷乃迟早之事。
待到洛阳失陷,函谷关直面水师之兵锋,未必能够坚守。
而函谷关失陷,潼关以东之屏障荡然无存,面临的便是水师与东宫六率两面夹击,纵然此刻潼关猬集了不下于十万兵马,但孤立无援、退路尽断的局面之下,覆灭只在顷刻之间,绝无侥幸之理……
目光在舆图之上往来巡梭,半晌之后才颓然发现,想要破局,方法只有一个。
提前发动反攻,赌一把……
这令他极为沮丧。
原本信心满满的依附于晋王,希望凭借山东、江南、关陇三地门阀之合力,重现先帝当年“玄武门之变”之故事,逆而夺取、建功立业,使得自己顺势登上军方第一人的崇高地位,且封建一方,子孙传承不绝。
却不料时至今日,距离败亡已经越来越近……
“来人!”
“大帅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从现在起优先将粮秣辎重运过河来,军卒兵马稍后!”
“喏!”
亲兵得令,赶紧退出,向河对岸传达命令。
“报!大帅,苏将军回来了。”
尉迟恭眉毛一挑:“让他赶紧过来!”
须臾,风尘仆仆的苏伽征袍未解,大步入内:“大帅!”
尉迟恭颔首,与其一并入座,问道:“局势如何?”
苏伽喝了口茶水,吐出一口气,面色凝重道:“不容乐观……虽然大帅早有准备,末将奉命沿途拦阻,也的确延误了水师的行进,但总感觉水师并未全力以赴,一路行来稳稳当当,看上去不肯为了冲破咱们的阻挡而折损太大,但末将却认为他们是故意如此,好像根本不在意能否阻截山东私军渡河。”
听到自己麾下最为亲近、器重的将令与自己一般看法,尉迟恭再无半点迟疑,断然道:“别管水师了,即刻收拢部队,咱们下午启程,返回潼关。”
苏伽愕然片刻,忙问道:“这是为何?无论如何,洛阳总要守住的。”
洛阳若失,三门峡天堑将落入水师手中,再不能阻挡其威震天下的船队抵达潼关,局势将会彻底糜烂,即便潼关坐拥十万大军,也只能为团团围困,被动挨打。
尉迟恭叹气道:“荥阳郑氏怎肯冒着阖族覆灭之风险与水师决一死战?若没有那等勇气,面临水师猛攻,荥阳失陷乃是必然。而一旦荥阳失陷,水师便可水陆并进攻略洛阳……咱们拿什么守洛阳?既然洛阳失陷亦是迟早之事,还不如赶紧返回潼关,另作谋算。”
除去明知不可为而不能为之,他还有另外一层担忧,原本依附于晋王成为晋王手下军队之领袖,一旦将来成就大业,必然是军方第一人,获益无数。
可若是危急关头自己没有身在潼关,便等于被排斥于晋王一系的权力中枢之外……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无论胜败。
更何况他此番前来孟津渡只带了数千人,麾下数万虎贲如今可都在潼关,他都是他赖以生存的家底,岂能任凭其操之于旁人之手?
是生是死,是胜是败,他都必须身在潼关……
苏伽对此一知半解,但严格执行命令,也顾不得一路日夜兼程浑身酸痛,起身道:“末将知晓,这就聚拢兵马。”
尉迟恭颔首,看着苏伽走出去,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时至今日,若说他心中没有一丝后悔,自然不现实,原本预想之中的晋王登高一呼、群雄响应的局面没有出现,十六卫大将军虽然各自按兵不动,但明面上却一一宣誓效忠,使得晋王面临之局势无比险恶。
但他也知道,若想博取丰厚之利益,就必须立下不世之功;若想立下不世之功,便只能剑走偏锋,面临艰难险阻、冲破生死劫难。
世间之事,哪儿那么多的水到渠成、一路坦途?
如今各个赞扬当年李二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成就大业,然而却都忘了,当年玄武门之变的时候李二陛下面临的又是何等险绝,那种动辄一败涂地、死无葬身之地的危厄,至今思之,尉迟恭依旧心惊肉跳。
若非邀天之幸,岂有之后的贞观一朝?
如今,局势与当年几乎一般无二,都是濒临绝境,都是退无可退,都是决死一战。
既然当年李二陛下能够“邀天之幸”,谁又敢说今日的晋王不能?
都说“天命所归”,谁有知道这天命到底归于谁……
尽然已经退无可退,大不了便是殊死一战,将胜负生死,皆寄托于天命而已。
左右不过是以命相博罢了。
……
数千人的部队聚拢起来并不满,半个时辰之后,苏伽便入内通禀已经聚拢完毕。
尉迟恭下令将所有粮秣辎重装车,部队生火造饭。
用饭之后,全体启程,护送着这些粮秣辎重赶赴潼关,置于余下一些行动迟缓、尚未渡河的山东私军,他也懒得去管,胜败不在这么点人,反倒是粮秣更为重要,说不定局势恶化之时,便只能死守潼关,静待转机,到那个时候,每一颗粮食都将成为决定胜负之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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