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林昭大闹西寨回来,主屋的门都还没打开。
报信的人在院中说二当家的义子被林昭打得不轻,肋骨都断了三根,二当家亲自带着他义子来东寨讨说法了,人正在祠堂等着。
秦筝在屋内将这些话听得分明,照顾她洗漱的仆妇直接朝外“呸”了一声,骂道:“西寨那群狗娘养的,大小姐落到水匪手中就是被那姓吴的害的,他们又在庆功宴后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倒是还有脸来讨说法?”
秦筝只听喜鹊提过一句林昭落入水匪手中跟西寨有关,倒不知也是二当家义子下的手,她试探着问那仆妇:“阿昭落入水匪手中也跟吴啸有关?”
仆妇提起吴啸就没好脸色:“可不就是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大小姐同他们一道出去劫镖,怎地就大小姐一人被水匪活捉了?八成是那群狗东西跟水匪联手做的套1
秦筝听得这番话若有所思,她和太子今夜遇刺,或许幕后主使当真是吴啸,但林昭落到水匪手中,只怕吴啸是听二当家的命令行事的。
毕竟若只是吴啸动了林昭,林尧绝不会隐忍到现在。
二当家动林昭的目的倒也不难猜,水匪或许会以林昭做挟,逼迫林尧做什么不利于祁云寨的交易。
林尧若是带着东寨的人跟水匪拼个鱼死网破,那么二当家就能坐收渔翁之利。林尧若是忍了下来,二当家煽风点火,也能动摇东寨的人心,方便他上位。
就算林尧不顾大局,要为林昭讨回公道,二当家把吴啸这个替死鬼一推出去,自己就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林昭这步棋,对二当家而言怎么都是百利无一害。
林尧就是明白这一点,才隐忍了下来。
只是二当家怎么也想不到,会杀出她和太子这个变数,不仅救了林昭,还让林尧轻易劫了水匪的货物,东寨此次赚得盆满钵满。
主屋那边传来的“吱嘎”开门声打断了秦筝的思绪,她听见林尧冷笑着说:“何叔要讨说法?把那三具尸体带过去吧,我倒要看看,是谁给谁一个说法。”
东寨的人很快去安排。
秦筝却有些疑惑,三具尸体?
不是还有个没断气吗?
她想起太子那狠佞的一脚,突然打了个哆嗦,该不会是太子下脚太重,那人躺了一会儿直接没气了吧?
秦筝觉得自己真相了。
若是林尧没有亲自审出幕后主使,太子给他说幕后黑手是吴啸他会信吗?
他们在屋子里谈这么久,又谈了些啥?
秦筝觉得自己心里跟只猫爪子在挠似的。
她走出房门时正跟走至院门处的林尧碰上,林尧冲她抱拳道:“程兄有伤在身,不便去祠堂那边,二位且好生歇息,林某去解决此事,明日必定给程夫人和程兄一个交代。”
秦筝福身一礼:“有劳寨主了。”
林尧似乎往主屋那边瞥了一眼,神情不太自在地道:“夫人切莫多礼,林某是个粗人,受不起这些,再说,本就是寨子里招待不周……”
咬文嚼字对他来说有点困难,林尧又抱了抱拳:“林某先去祠堂,卢婶子留下照顾二位饮食起居,院外今夜我会派人守着,程夫人和程兄只管宽心。”
秦筝向他道谢后目送他离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林尧跟太子谈完后,林尧待她们除了客气,似乎还多了几分敬重。
卢婶子就是方才伺候她洗漱沐浴的仆妇,林尧都唤她一声婶子,秦筝作为一个现代人,更不可能把她当下人看。
小院里一共三间房,只有主屋的床是铺好了的,卢婶子住这儿今晚还得铺床。
但侧屋的床上只有一张竹篾席,四月初的夜里还是冷得厉害,没有被褥是万万不能御寒的。
秦筝去主屋拿她打地铺的那两条棉被时,见太子还坐在桌前。
一豆烛火的光晕下,整个屋子都是暗黄的,太子冷白的肤色似乎也在烛光下成了暖玉的色泽,他单手支撑着头,指尖按着眉骨,狭长的眸子半瞌着,眼睑下方是睫羽投下的一片好看阴影,唇色很淡,莫名地给人一股脆弱感。
虽然已经瞧过很多遍,但秦筝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副皮囊是真的好看。
下一秒,太子倏地掀开眼皮,那双幽深莫测的眸子直直地望向秦筝。
那种被凶兽盯上、冷汗爬满脊背的感觉又来了!
秦筝觉得前一刻的自己一定是眼瞎了才会觉得他身上有股脆弱感。
她慌忙收回视线,讪讪道:“寨主安排了一位婶子过来照顾我们饮食起居,侧屋没有被褥,我给她拿两床被褥过去。”
太子轻点了下头,并未多言。
人本来就是他找林尧要的,合作已达成,他自然也不会再委屈秦筝亲自捣弄柴米油盐。
她那双手,就该和从前一样研脂弄粉。
秦筝看出他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和躁意,小心询问:“相公可是身体不适?”
太子又闭上了眼,按着眉尾道:“头疼。”
他高估这具身体了,一副加强了药性的药下去,不仅发起了高烧,还引起了头痛之症。
若是他以前的身体,早适应药性了。
太子越想自己这具身体,心中的躁意就越甚。
体魄不够强健,肌肉不够结实,内力不够疗伤,瘦得跟只白斩鸡似的,连他原来十分之一二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就这样的资质还当上了太子,这群后辈废物至此,无怪乎楚国会亡!
秦筝半点不知太子心中的烦躁,见他脸色难看,还当是他头疼得太过厉害,这段时间她是见识过太子有多能忍痛的,能让他亲口说出“头疼”二字,显然已不是一般的痛了。
秦筝抱起打地铺的被褥就往外走:“我把被子拿去给卢婶子了回来帮你揉揉。”
不出片刻,秦筝就回来了,太子还维持着她出门前的姿势。
她掩上门,走至方桌前道:“相公,我给你揉揉吧?”
她以前熬夜赶工图,用脑过度了,头也会锥刺似的疼痛,后来从一个中医朋友那儿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每次头疼了就按按,的确能缓解不少。
太子看她一眼,她明澈的眸子里映着烛光,好似藏了一片暖阳。
他一言不发,却收回了按在额角的手,算是默许。
秦筝莹白的指尖搭上他额角,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了按,问:“是这里吗?”
太子闭着眼淡淡“嗯”了一声,他垂落下来的长发拂过秦筝手背,凉凉的,却又带起一阵酥酥的痒意。
秦筝在心中不合时宜地感慨太子发质真好,又黑又亮,还很顺滑。
她这辈子虽然也发量惊人,远离了秃头的风险,但她的发质偏软,还很细,没有太子的长发那种云缎般的触感。
一人闭目养神,一人专心揉按,房间里就这么陷入了沉寂,只有桌上的烛火爆芯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二人投在墙上的影子倒像是黏在一起了。
这么按了一阵,太子突然叫停:“好了。”
秦筝收回手,问:“好些了吗?”
“确实有效。”太子说完却直直地望向她眼底:“你何时会的这些?”
秦筝估摸着太子妃以前也不会帮太子揉按推拿,便搪塞道:“从前母亲也时常犯头痛之症,我按大夫说的法子给她按过。”
太子收回目光没再多问,只道:“夜深了,歇着吧。”
桌上那截蜡烛也快燃到底了,索性就没再灭烛火。
多的两床被子秦筝拿给卢婶子了,地铺是没法打了,她扶着太子走至床边后,本想让太子睡里边,但太子坐在床头没动。
秦筝只得道:“相公,你睡里边吧,你身上有伤,夜里有事叫我起身也方便些。”
太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地道:“睡进去。”
给出的理由也叫秦筝无法反驳:“寨子里不安全,我怕再有贼人来。”
他睡在外边至少还能及时拔刀,她可能就只有伸着脖子被宰了。
秦筝没跟自己小命过不去,踢掉鞋子,爬到床里边几乎是贴着墙根躺下——她睡觉真不老实,万一不小心碰到他伤口就罪过了。
太子看了一眼她贴着墙根绷得跟块钢板似的睡姿,嗓音没什么起伏地道:“被子没那么大。”
等他躺下了,秦筝才反应过来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寨子里为了节省棉絮,被子做得并不大,几乎是平铺下去刚好能覆盖整张床。
她贴墙根睡着,太子躺下后,她就只能搭个被角。
桌上那截蜡烛在此时彻底燃尽,烛火“扑哧”了一声,整个房间就陷入了黑暗。
秦筝僵持了一会儿,只觉挨着墙壁的半边身体冷得厉害,双眼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又能模糊辨出轮廓来。
太子因为胸口的箭伤平躺着的,秦筝做贼心虚般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闭着双眼的,才小幅度往床中间挪了挪。
虽然挪的这点距离只够她只虚虚搭上了被子,但远离冷冰冰的墙壁后秦筝就不再动了。
身侧这个男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可严格来讲,这还是她穿越过来后,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在商船上那次她们刚死里逃生,她只想睡个好觉补充精力,压根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主动邀太子一起睡床,不过那次太子没应。
现在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大晚上的再跟他躺同一张床上,秦筝作为一个母胎solo,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就全都冒出来了。
倒也不是排斥,就是……不太习惯。
黑暗中秦筝一脸纠结,她以为自己会失眠很久,但想着想着脑子里就断片了。
太子听到身侧的呼吸声均匀后,才掀开了眸子。
他侧头看了一眼秦筝,习武之人目力惊人,秦筝在黑暗中只能辨出他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却连秦筝轻瞌在眼睑处的眼睫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才出宫几日,她下巴就已尖了几分。
太子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把被子小心地都盖在了秦筝身上,自己则搭了件外袍侧过身朝外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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