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5年12月23日,巴达维亚。
生活如何不易,对于从大明奔逃出来的周应平而言,是深有体会并感同身受。不过,目前,他并非挂怀日常的艰难和困顿,而最为担心的是, 到了汉洲,如何去迎合讨好汉洲的君王--齐天。
船只到达巴达维亚港口后,周应平便带着家人,径直朝码头东侧的汉洲货栈走去,准备先休整两天,再继续跟着汉洲的武装商船共同前往汉洲本土。
六月, 清军博洛部攻淮安, 刘泽清不战而逃,退往海州。周应平随即带着家人跟着逃难民众往奔海边, 然后乘坐海船一路南下至广州。
在广州盘桓了数月,与汉洲货栈大掌柜周二贵数次交谈后,得知齐天并未对其当年不告而散的行为有太多气恼,于是便想着可否托庇于汉洲。
九月底,南京城破,弘光皇帝不知所踪,多铎领大军随即从北方再次大举南下。到十一月,苏松、常州、杭州、嘉兴等江南各地相继被建奴攻占,各地官员和明军几乎是望风而降。
虽然,登莱的太子在弘光皇帝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于十月宣布监国,下诏各地官员和明军统一听从登莱政令。但面对建奴汹涌的攻势和割裂的全国形势,各地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使得建奴一路势如破竹,几无任何阻力。
面对这种情况,周应平顿时感觉, 广州似乎也不是那么安全了。于是,在周二贵那里讨了一份推介信, 又在广州市面上采买了一些汉洲本土所需的物资,驾驶着自己的两艘福船,在西北季风尚未生起的时候,一路往汉洲而来。
凭借着周二贵的推介信,周应平在南平堡(今越南金兰市)、新生岛(今越南富国岛)等齐国控制领地均受到了当地民政官员特别照顾,省却了许多麻烦。
在新生岛待了一周时间,便蹭着两艘返回汉洲本土的齐国舰船一路来到了巴达维亚。
“你是我家王上的故交?”巴达维亚汉洲货栈的大掌柜听到周应平提及,他在十年前就与王上曾经有旧,不免瞪大了眼睛。
“呵呵,十年前,我曾与你家齐王一路辗转至汉洲。想不到,一晃十年过去了,你们汉洲如今是愈发兴盛了。”周应平感慨地说道。
“既然与我家王上有旧,还是同创汉洲之元老,恕小人怠慢了。”货栈大掌柜恭敬地说道:“在此休整时期,但有吩咐,请直言相告。另外, 我齐国驻巴达维亚代表正好在城中, 可要我通报与他?”
“不知这位代表是何人?”周应平问道。
十年时间, 也不知道当初登陆汉洲的人, 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二十多天前,在南平堡,那位年轻的安南大总管张文琪倒是还认得他,并对他颇为照顾,让他受宠若惊。
“黄铭方,昔日为文莱素丹王国世家黄姓子弟。而且,他曾随我家王上身边学习数年,乃是王上心腹之人。”
“哦,黄铭方?”周应平想了想,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记得是文莱国华人权臣黄斌元的幼子,那时,他还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对了,那时的齐天好像也是如此年纪。
晚间,周应平与黄铭方吃过宴席后,回到房间后,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老爷,如何叹气?”周柳氏看到自己的丈夫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声问道。
“唉,悔不该当初呀!”周应平摇头说道:“谁能想到,曾经一群海盗,真的在汉洲建立基业,最终还独立成国。昔日的少年,也成了齐国的君王!若是当年,我能紧随其后,定然是富贵终身。何至于如此惶惶而奔?”
“无论如何,老爷不也是与汉洲有一份交情呀!”周柳氏说道:“或许,齐王念旧,再许你一场富贵,也未为可知。”
“呵呵,齐王乃汉洲之主,胸中自有万千沟壑,恐怕已多半不记得我了。”周应平苦笑两声,说道:“不过,若能将我们从广州带来的礼物献上,或许也能博得他几分欢心。”
“你……从广州买来之人,是献给齐王的?”
“难道夫人以为我是买来独自享用的?”周应平看到妻子脸上一副古怪神情,不由哑然失笑道:“我等一路逃奔以寻依靠,哪还有心思再起淫荒之为?”
“以色惑君,不会引起齐王震怒吧?”周柳氏生出几分担忧来。
“齐王盛年,听说身边仅有后、妃两人。加之汉洲荒僻,无有颜色佳人。我从广州采买的这位清倌,才色艺俱佳,必然能讨齐王欢心。如此,可稍稍消除当年不告而走的悖逆之举,说不定还能让齐王另眼相待,使我周家在汉洲扎根立足。”
犹记得,战国时期,吕不韦曾献赵姬与秦王异人,得以显赫秦国,拜为丞相。自己向齐王敬献美人,不奢求能封侯拜相,但获得些许富贵,想来也是可行的吧。
———————————
有的人一心想赶往汉洲,期望获得一份长久的富贵,而有的人则对前去汉洲充满了忐忑和不安,认为是一处蛮荒的死地。
随同周应平一起抵达巴达维亚的两艘齐国武装商船上,装的全是移民,而且还是一群身份比较特殊的移民,七百余原刘泽清部水师官兵。
在7月时,清军主帅图赖领兵攻登莱,命刘泽清部水师四千余人经海路直袭蓬莱县,却不想在威海卫附近,被齐国水师舰队一股全歼,除了十余艘小船被击沉,死伤两百多人,余者皆被俘获,临时关押至威海卫镇城。
待八月齐国陆战队截断清军后路,并造成刘泽清和李本深战场突然反正,大败清军,图赖仅带千余骑兵逃回青州。
在俘获这批刘泽清水师官兵后,主持登莱军事的齐国水师大都督齐大江立即从其中选出两千余人,分批运往安南几个海外领地,待西北信风生起时,便会全数拉回汉洲本土。虽然这批水师官兵也没经历过远洋航行,只是于运河上操弄漕船,或者只是近海打个转,但也总比没有任何经验的旱鸭子要强出一头吧。稍事培养一下,就可补充水师部队当中,或者各个运输商社旗下的船队,壮大我齐国海上力量。
这批降军被安排运回汉洲本土的时候,虽然每个人均被告知,届时,只要好生为齐国服役经年,以后每个人都会有一份远大的前程,屋宅、土地、甚至媳妇,齐国政府都会给予他们。
但这些降军官兵一路从登莱,至安南,现在又到了巴达维亚,历时一月有余,行程上万里,让这些人心中均是惶惶。在听说,接下来的路程还有二十余天,很多人都露出一丝绝望的神情。
要知道,他们此前是刘泽清收编的原大明漕运船丁和护兵,并非那些一无所有的饥民,自愿前往汉洲移民。只是因为战败被俘,被齐国人一路辗转运回他们的本土。遥远的距离,让他们都认为是到了天边,形同流放他们,那里必然是蛮荒地带。如此一来,别说分房分田,或者分媳妇,恐怕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再回到大明了,更不能给自己的祖宗上香磕头了。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暂时被安排于汉洲货栈的七百余降军,有些不甘命运安排的胆大者,彼此串联着,在轻松击倒数名汉洲护卫后,趁着夜色,逃出了货栈,隐入四野。
在货栈休整的水师舰船官兵和众多护卫惊醒后,迅速组织起来,将剩下躁动不已的降军弹压了下去,并封闭了整个汉洲货栈。
及至次日天明,汉洲货栈大掌柜与船队负责人稍事清点,赫然发现,昨晚逃走的降军官兵竟有三十余人。这种在转运移民中途出现逃脱的情况,在近十年的移民过程中,还未曾发生过。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只能进城去寻驻巴达维亚代表黄铭方,告知昨晚发生的事情。
黄铭方闻讯后,惊愕之余,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呀!眼看着都要到家门口了,反而让移民跑了出去。若是荷兰人知道了,肯定会幸灾乐祸,看我们的笑话。
那些降军是在半夜逃出汉洲货栈,那时巴达维亚城门还是封闭着,因而未能逃入城中,而是散入四野。
但如此一来,反而有些不好寻找了。更为可虑的是,城外众多荷兰人的农庄可能会将其隐匿,并掳为苦力,那就有些麻烦了。
知会了城中的华人甲必丹,让他帮着组织人出城去寻找一番。至于能找回来多少人,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想到以后,齐国每年都会有大量移民途径巴达维亚,必然免不了会再次出现这种移民出现反复而自行逃亡的事情。但是,该地又属于荷兰人的管辖之下,无法建立堡寨据点来护卫移民。
若是在附近能寻一处小岛或者一个海边要点,建立一个完全控制在齐国手里的补给中转点,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整个南洋群岛都被荷兰人视为自己的禁脔,会轻易允许齐国如此作为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