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4年3月28日,京师。
最近十几天,整个京城中突然传出一个令人可怕的传言,说是我大清攻入朝鲜的三万大军尽数覆没于鸭绿江边。而做出这等事情的,就是被我大清视为心腹大患的那个齐藩小邦。他们纠结了数万兵马,布阵于鸭绿江北岸,还携带数百门火炮,对我攻朝大军昼夜轰击,同时不断派出精锐部队,袭取我大清八旗大军的粮草辎重,致使大军在冬日酷寒天气下最终崩溃,主帅岳乐阵亡,军中百余名大小将佐悉数战死。
初时,京城中的八旗子弟和市井百姓对这个传言是根本不信的,更多地则当做一个笑话来调侃和逗乐。开什么玩笑,三万八旗大军,岂能轻易被数万敌军一战覆没。真当我大清兵马都是纸糊的不成?
需知,这三万大军当中,可不是那由些降附的汉军绿营兵马凑数而成的,不说其中那一万精锐的满蒙八旗部队,就是那两万余汉军八旗,也是从数十万汉军中精选入旗的部队,具有非常强悍的战斗力,可不是随便什么部队就能将其歼灭的。
再说了,我大清在去年十一月,攻破登莱,尽灭永初伪明小朝廷,使得整个北方再无任何抵抗势力存在(长山岛上的齐藩基地乃疥疮之患)。那齐藩小邦即使想召集数万兵马,恐怕也非轻易就能做到的。至于勉强纠结的万余部队,又怎么能威胁我大清攻朝的三万八旗大军?
可是,随后数日,坊间不断传来攻朝大军覆灭的具体消息,甚至就连某某八旗将佐阵亡名单都传了出来。这使得坊间百姓不由将信将疑起来,在茶肆酒楼中开始私下谈论这件事的真伪。
而那些有家中男丁在攻朝大军效命的八旗家属,则不断的地走家串户,开始向一些消息灵通人士打听亲人的具体情形。我大清三万攻朝大军,真的如传言那般,尽数覆灭于鸭绿江边了吗?
一等公、内大臣、兼议政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索尼在十余名护卫的簇拥下,走出府门,正要骑马前往皇宫,却抬眼瞥见府门四周有不少勋贵家的子弟和家奴,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心中一阵烦躁。
“厄岱,着人给那些分说,朝鲜之事,朝廷尚未探明确切消息,勿要轻信坊间谣言。一切需等朝廷正式塘报发出,且让他们各自散去。如此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那些想从索尼府上探听消息的人毕竟都是朝中八旗勋贵子弟,心中挂念军中亲人安危,方有此行径,索尼倒不好让人强行驱赶,只能温言劝其离开。
然而,待索尼骑马朝大清门附近的官衙赶去时,脸上立时就沉了下来。作为朝中首席满洲大臣,他掌握的消息无疑是最为全面的。京中坊间传闻的攻朝三万大军尽数覆灭于鸭绿江边,主帅岳乐亦战死于军中,消息虽然还未经实地证实,但多半可能是真的。
十几天前,驻守天津的蒙古八旗正红旗都统达颜派出八百里加急,向朝廷报告,那齐藩联合郑森部,聚集舰船四十多艘,于三月十四日,炮击天津沿海各地,并派出小股部队登陆劫掠,随后在岸边散发了数千份传单,上书三万八旗军队尽数被歼灭于鸭绿江边的具体经过和阵亡八旗将领名单,同时还在岸边丢弃了数百件八旗将佐的随身令牌,以及若干八旗各部军旗。
达颜闻报后,立即带兵封锁了天津沿海地区,将那些捡拾齐藩散发的传单和八旗军中的令牌旗帜全部收缴,并对沿海可能接触到传单和八旗遗物的百姓展开血腥屠杀,试图彻底封锁消息。
当天津送来的传单和八旗遗物盛放在兵部大堂之上时,所有的满汉官员顿时噤若寒蝉。传单列明的阵亡八旗将佐名单确实都是出自于岳乐所领的三万攻朝大军中,而且那些肮脏残破的八旗各部旗帜,也非伪造,更不要说还有数百件阵亡八旗将领的随身令牌和信物。
难道,三万余八旗大军真的尽数覆灭于鸭绿江边?
索尼、遏必隆、伊尔登、塞勒等满洲重臣看罢,均面露凝重之色。在警告诸多大臣勿要轻易泄露此间消息后,索尼等人便匆匆进宫报于顺治帝。
顺治帝得到奏报后,顿时呆若木鸡,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索尼等重臣。要知道,我大清自太祖(努尔哈赤)立国以来,一战伤亡万人以上的战斗极为罕见。不说三十年前的萨尔浒之战,仅损失数千人就歼灭明军五万人。就算是十余年前的松锦之战,虽然损失数万人,那也是在一年多时间里与明军反复交战过程中陆续伤亡的,其中战死尚不足万人。
若是真的像那齐藩传单上所言,在鸭绿江边一举攻灭我大清三万八旗大军,那将是我大清数十年来最为惨重的失利,足可动摇我大清根基。
索尼、遏必隆随即宽慰顺治帝,言岳乐所领攻朝大军可能在鸭绿江边遭到那齐藩攻击,但我大清八旗部伍勇武精锐,且兼有三万余众,即使略有损失,但也不至全军覆没。齐藩于天津沿海地区散发传单和部分缴获八旗各部旗帜,乃故意夸大我八旗战损,为此前登莱失利寻些颜面。待前往辽东探查的快马回报后,必然会戳穿那齐藩之虚构妄言。
“倘若为真,那将如何?”顺治帝仍旧担忧地问道。
索尼等重臣闻言,沉默良久,艰难地回奏道:“倘若大军尽没,天下之事,尚需尽力调整转圜一二,以应对未有之变局。”
至于如何“调整转圜”,索尼连日来召集朝中重臣和各部官员讨论协商许久,迟迟未下定论。
首先,就是要及早确认岳乐所部三万八旗大军是否真的尽没于鸭绿江边。为此,京中连续派出了十余波探马和信使去往辽东、凤城、丹东,甚至还勒令盛京将军敦拜抽调精锐八旗部伍,前往鸭绿江对岸探查详细情况。
同时,驻防京师和天津的两万余八旗部队全面戒备,京畿地区亦加强民间管控,禁止各类谣言的传播和讨论,还将夜晚的宵禁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尽可能的保证京畿附近的统治秩序。
而后,要求户部针对最坏情况,拟定阵亡官兵的抚恤,不至于消息证实后,那些阵亡遗孤喧嚣盈沸。不过一旦讨论到财政支出问题,户部尚书车克(满尚书)和陈之遴(汉尚书)却是愁眉苦脸,开始不断向索尼抱怨户部的亏空。
自从丢了江南,我大清就骤然失去了泰半赋税,使得我大清脆弱的财政变得更加虚弱。另外,鳌拜统领十余万大军坐镇江淮,和明军对峙于长江,每月钱粮耗费无数,让户部官员焦头烂额。在湖广战场,和硕承泽亲王(爱新觉罗·硕塞,皇太极第五子)亦聚兵十万,与白文选部明军在长江一线的武昌、鄂州、岳州等地反复拉锯,花费更是数以万计。
困守陕西和汉中的吴三桂部,为了应对四川刘文秀部明军的进攻,朝廷授命其于山陕两地自筹粮饷。听说,吴三桂几乎将山陕两地搜刮一空,即使如此,他还在不断地向朝廷讨要钱粮,以巩固汉中的防御。
若是岳乐所部三万大军尽数覆灭于鸭绿江边,以我大清目前的阵亡将士抚恤标准,恐怕要支出近两百万两白银,这还不包括阵亡官兵家属的后续恩养的费用。以户部目前库藏可以跑老鼠的现状,是根本拿不出两百万两白银的。
本来户部还指望着岳乐所部攻入朝鲜后,可以进行一番大肆搜刮,缴获大量的财物,多少可以对朝廷空虚的财政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补充。好嘛,现在不仅没了掠夺朝鲜的财富物资,反而要多出一大笔阵亡官兵的抚恤。
“诸位大人,辽东传来警讯!”正当索尼与诸多大臣议事时,兵部尚书噶达浑(满尚书)和王永吉(汉尚书)一脸慌张地跑了来。
“体统!”索尼见两人跑得衣冠不整,满脸是汗,脸色不由一沉,呵斥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你二人皆为朝廷部堂高官,如此狼狈,成何体统!”
“辽东快马回报,明军袭了广宁(今辽宁省北镇市)、宁远(辽宁省兴城市)、海州(今辽宁海城市),辽阳附近亦有明军出没。”噶达浑对于索尼的呵斥浑然不顾,急切地说道:“盛京将军敦拜回报,根据种种迹象表明,明军与那齐藩军队似要大举攻我辽东,请朝廷急派兵马入援。”
“……”索尼闻言,身子晃了晃,强自镇定地问道:“可有丹东传回的消息?”
“有零星败兵已逃回盛京。”噶达浑脸色苍白,“敦拜报急文书中有模糊言语,言,岳乐部……恐遭受重大损失,或许……,可能……,大军已惨败于鸭绿江边……”
索尼心头一震,虽然心中已有定论,但仍报以侥幸。但此时听闻有零星败兵逃回盛京,而敦拜文书中却模棱两可,想来是初步确认了消息,只是未经实证,故而语焉不详地报于兵部。
“噶达浑,兵部准备拟定调兵文书,着令川陕总督孟乔芳、征西将军卓卜特调兵两万回援京师!”索尼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神,厉声朝噶达浑说道:“另外,派出快马,严令驻扬州的征南大将军鳌拜、驻武昌的靖南大将军硕塞,务必谨守长江一线,非朝廷谕令,不得妄进浪战。遏必隆、伊尔登,随我进宫面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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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0日,长山岛。
大明监国、定王朱慈炯站在海边一处高高的瞭望塔上,向南眺望着远处大陆的方向,而他身后则站着永王朱慈炤,也看着远处碧蓝的海面,沉默不语。
“过些时日,我将随齐国舰船前往南京,正式继大明皇帝位。”朱慈炯轻轻地说道。
“臣弟恭喜皇兄!”朱慈炤笑着拱手说道。
“呵呵……”朱慈炯笑了笑,摇头说道:“南京虽为我大明南都,但如今却是龙潭虎穴,恐有未测风险。即使继了大明皇帝位,我又有几分话语权?”
“皇兄是担心孙可望、李定国、郑芝龙等会有悖逆之举?”
“孙可望、李定国,乃是原流贼之辈,更是随着那张献忠掘了我皇族凤阳皇陵。如今,其辈拥兵数十万,占据云贵川、湘赣粤,以及江南大部,实力超绝。郑芝龙,昔日海贼,在清虏威逼之下,一度降清反明,若非齐藩联合西洋夷人,断绝其海外贸易,隔断台吕两地,也不会再次反正归明。彼辈,皆枭雄矣!”
“皇兄,既然担心于南京复现汉献帝之事,为何要答应李定国之邀,前往南京继统大明?”
“为了统一我大明的人心。”朱慈炯正色说道:“甲申天变,清虏入关,神州陆沉,但天下人心仍在我大明。今南方抵定,驱逐鞑虏在望,我若不去南京继统大明,则各方势力定然会彼此争执相异,使得清虏得以各个击破。以齐藩所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天下之事,当驱鞑虏,复大明为重。余者,皆小道矣。”
“……依靠孙可望、李定国、郑芝龙等辈,即使将来复统大明,恐也会成尾大之势。”朱慈炤面露忧色,“说不得,未来天下当有一场群雄逐鹿之事上演。”
“所以,你当留守云州(今日本北海道),统管镇州(今俄罗斯海参崴市)、明州(今库页岛北端)、耽罗岛(今韩国济州岛)等数十万军民,继续内修民政,外练精兵,为我大明将来复兴,积聚实力。”朱慈炯看着朱慈炤,“你所担负的责任,艰难而险巨,恐不在为兄之下。”
“臣弟,定不辜负皇兄所托!”朱慈炤心潮彭拜,血往上涌,郑重地应诺道。
“齐藩以海外蛮荒之地立国,民不过数十万,但其船坚炮利,兵甲无双,屡次击败清虏强兵。”朱慈炯悠悠地说道:“一月前,齐藩更是近以万余兵马,就在鸭绿江边尽灭清虏三万八旗大军,此战力,可谓冠绝天下。故而,齐藩强大,必有所因。你若主政海外,不妨全盘借鉴吸收其治理地方、精练雄兵之法。数年之功,即使未能与齐藩并驾,但也想必也不会相差太远。”
“臣弟,谨遵皇兄之命。”朱慈炤躬身应道:“不过,若要全盘借鉴吸收齐藩治政练兵之法,恐怕还需从其汉洲本土借调若干军民两政人员,以辅臣弟所为。”
“呵呵……,想不到皇弟已有成算,甚好。”朱慈炯点点头,“此事想来易耳。齐藩本土相距我大明万里之遥,若能助我大明自身强健,多少也能减少齐藩兵力和物资损耗。”
“皇兄……”朱慈炤脸上出现一丝踌躇神色,“倘若……,倘若,我大明复起,以后与齐藩将会如何?”
“如何?”朱慈炯怔住了,半响,有些迟疑地说道:“倘若我大明复起,与齐藩……,或可成兄弟之邦。”
“那……明齐二者,谁为执长之兄?谁又为从属之弟?”
“……且待我大明复起之后,再论此事吧。”朱慈炯苦笑道:“此论,太过虚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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