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清晨,八时二十分,姶良町西南,微风。

    萨摩军主帅、家老岛津久通瞪着有些血红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对面军阵严密的齐国军队。对方似乎没有装备刀枪之类的冷兵器,全都是铁铳,枪口朝上,置于地面上,静静的伫立在稻田里。整个军阵雅雀无声,一排排,一列列,森然有序。虽然只有两千余人,但却给人一种千军万马的威压感觉。

    “齐军阵列皆为铁铳,而且还有铁炮布置于前方高地,与我接战,利在远攻。如此,我军必须以最快速度接近敌军,打乱对方阵列,然后全军突击,予以全面围杀。”岛津秀行建议道:“虽然前方有一道木制拒马,但只要我们突进坚决,付出一定伤亡,这些障碍并不能阻挡我们进攻的步伐。”

    “大人,我愿带领前锋部队,率先发起攻击,为大军开辟一条冲锋的道路。”作为前锋的池本谦介也大声地请战。刚才在与齐军猎兵交战时,被对方施以火枪,远远地击杀四十余名忠勇武士,而己方却未能杀死对方一人,这让他无比恼怒。

    “若是我们有一支骑兵,用于此处,那足以冲开对方阵列,然后主力部队再以猪突猛进之势,必然可以大败齐军。”岛津久通心中却是暗自想到。

    “池本,周边山岭之中可曾仔细探查过?”

    “卑职已派人对周边山岭数里范围内进行过仔细搜索,并无伏军隐藏其中。”池本谦介说道:“至于敌军后路,因对方军力严密,未能突入探查一二。但视野所及,不像有后援伏兵的模样。”

    “大军暂时休息,补充食水,等待命令。”岛津久通点点头,随后命令道。

    岛津秀行见状,方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被旁边一名亲信武士拉住,然后向队列中努嘴示意。

    当岛津久通下达暂时休整的命令后,除了前锋部队处于警戒转态外,剩下的士卒均有些瘫软地坐倒在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个冷硬的米团,大口地吞咽着。一夜的急行军赶路,使得所有士卒均感疲惫,若非有各级武士弹压,那些才进行了一两个月军事训练的农夫和贱民怕是会在路途上就会直接躺倒睡了过去。

    然而,萨摩军的士卒们刚刚坐下,米团还没咬两口,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鼓号声,只见那些肃然驻立的齐军官兵,肩扛火枪,在鼓号声的伴奏下,迈着整齐的步伐,朝萨摩军阵地行来。在队列的两侧,数门3磅的火炮也在炮手的拖拽和推动下,缓缓向前。

    嗯,齐军竟然要主动发起进攻!

    岛津久通和几名萨摩军将领不由面面相觑,对方兵力尚不及他们一半,却悍然主动发起对他们的进攻。

    是狂妄?

    还是另有所持?

    “全军停止休整,进入临战戒备状态!”岛津久通大声地命令道:“石渡,领弓箭手前出两町(日本古代长度单位,1町为60间,约为109.09米),久田,领盾手于阵前掩护,岩城,领左军长枪兵护卫两翼。”

    “大人,听说在数十年前关原之战中,大盾根本挡不住铁铳射击。”一名旗本武士在岛津久通身边低声说道:“如此,派出盾手,与阵前作战无益呀。”

    “只要弓箭手觉得是安全的,并能稳定地输出羽箭,打乱敌军攻击阵列,这就足够了。”岛津久通冷然地说道:“命令右军和前军的足轻大将,随时准备发起突击。”

    齐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在鼓号声的伴奏下,官兵踩着鼓点,缓缓前进。整个队列以一个标准的连级横队阵型,由约一百多名士兵构成,第一排第一名士兵是军士,负责维持第一排纪律和作为第一排的坐标,该排其余士兵均为普通士兵;第二排第一名士兵是下级军官,也就是前一排的军士后面,该排其余士兵也均为普通士兵;第三排也是如此。营连级的军官位于横队阵型中间,连队里的其余军官和军士大部分位于横队正后方,负责整编横队,收拢阵型,维持纪律,被称为“队列收拢人”。

    一名高大的中士双手举着一面赤色黄龙旗,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负责引导阵型前进,身后还跟着两名替补旗手,腰下挎着短刀,姿态昂扬地行进着。

    整个军阵在行进百余米距离时,稍事停留片刻,在军官的喝令下,整理一下队形,随后便继续往前推进。

    在接近萨摩军两百五十多米时,队伍再次停了下来,然后一把把刺刀被安置在枪头位置,在太阳的照射下,整个队列泛出刺眼的光芒。

    “齐军的铁铳居然可以装配铳剑!”萨摩军主帅岛津久通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这意味着,装备了铳剑的齐军,在施放完火枪弹丸后,仍具有近战的能力,这使得萨摩军试图以快速突入齐军阵中,凭借短兵相接的优势击败对方的企图完全破产了。

    “不过,我们仍旧有人数优势。”岛津久通看了看空旷的田野,方圆数里之外,应该隐藏不了敌人的伏军。

    “轰!轰!轰!……”齐军阵列中几门3磅的火炮在匆匆就位后,便迫不及待地朝萨摩军开始轰击。

    快速袭来的弹丸呼啸着砸入萨摩军阵中,不过,因为双方均处在土质松软的田野中,炮击效果并不好,炮弹砸到几人后,只是轻微的弹跳了两下,便陷入泥土之中,失去了动能。

    年轻的鼓手田家其双手敲击着鼓面,眼睛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萨摩军阵列,心跳如狂。透过对方一面面大盾的缝隙,他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里站了数排弓箭手,一道道如狼般的目光仿佛都盯着自己身上的要害,或许再行进数十米,无数的羽箭就会将自己射成刺猬。

    他是去年才入伍的新兵,刚满十八岁,因为长得比较瘦弱,加之年龄较小,便被编为鼓号手。他觉得此刻,双腿变得越来越沉重,两只手也有些不听使唤,鼓点似乎也敲击得有些乱了。旁边的的一名老兵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注意鼓号节奏。

    作为部队的鼓号手,相对而言,伤亡率是较低的,两军接阵时,敌军一般只会顾着攻击前排阵列士兵和执旗手。而到了全军突击时,鼓号手的作战任务也就自然停止了,与部队众多的参谋军官沦为预备力量。

    “砰!砰!砰!……”一百多名猎兵手持狙击枪(米尼枪)越过队列,以散兵模式,开始击杀前阵的萨摩军士卒。那些厚重的大盾,根本不足以挡住飞来的弹丸,反而在一颗颗弹丸击穿木盾时,带起的木屑,将后面的萨摩军士卒脸上挂出一道道血口。

    “嗖!嗖!嗖!……”部分萨摩军弓箭手不顾督阵武士的喝止,松开了手中的弓弦,数十支羽箭还未飞到齐军阵列前,便软软的掉落在地。这令鼓手田家其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敲击着鼓点,缓缓地继续前进。

    不得不说,对面的萨摩军战斗意志还是比较顽强,阵中的数门3磅火炮已经轰击了两轮,对方阵列除了开始有些混乱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保持着较为严密的阵型。当然,也跟此地的地形有关系,松软的稻田里,形成跳弹的机会很少,以至于与对萨摩军士卒杀伤实在有限。

    “立定!”

    在距离萨摩军只有八十米的地方时,队列在军官地大声呼喝下,停下了脚步。

    “第一列,跪姿!举枪!”

    “第二列,半蹲!举枪!”

    “第三列,举枪!”

    “预备!”

    “放!……”

    “砰!砰!砰!……”三排齐军官兵次第打响了手里的火枪,随即,矮下身子,从两侧朝后阵跑去。

    三百多支火枪形成一道密集的弹幕,狂暴地扫过萨摩军阵列,前面一排持大盾的士卒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后面的弓箭手突然失去了盾牌的掩护,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第四列,预备!”

    “放!”右侧的军官将手里的指挥刀狠狠挥了下去。

    “砰!砰!砰!……”

    “放箭!放箭!……”萨摩军的御弓大将石渡源太郎大声的嘶吼道。

    齐军第一轮铁铳射击,就将前排盾手一扫而空,还将弓箭手削掉了薄薄的一层,引起队伍的一阵混乱。

    当第二轮铁铳射击时,阵中又倒下数十人,这使得石渡源太郎惊恐不已,急令弓箭手施放羽箭。犹记得那些曾参与过关原之战的武士前辈说及,铁铳射击距离仅有20间(日本古代长度单位,1间约1.8米)左右。可齐军的铁铳射击距离却是远远超过40间以上,威力也比弓箭大得多,中者立毙。

    “我敢打赌,萨摩军会在六到八轮射击下,就会崩溃。”第二营营长、宣节校尉(少校)曹广胜转头朝自己的副手大声说道。

    “那可未必。”副营长、御武校尉(上尉)时万宝眼睛盯着前方硝烟弥漫的阵地,“在攻琉球时,那些萨摩军全都抵抗到最后,几乎没有投降的。”

    “萨摩藩一共才多少军队?我不信他所有的部队都会如同那些守琉球的萨摩军士卒那般,会坚守到最后一刻。”曹广胜眼神中带着几分厉色,“瞧着吧,对方只要伤亡达到两成,肯定会崩溃。尤其是,对方还没有火炮,也没有火枪。若是连弓箭手都被杀光了,那就只能被动挨揍!”

    “轰!轰!轰!……”更多的陆战炮被推到了前阵,不少炮手甚至为了追求杀敌效果,将较为宝贵的开花弹也直接打了出去,力图凭借炮兵的威力,将萨摩军阵列打散。

    萨摩军阵中开始出现动摇,一些被强征而来的农夫和贱民看到前方凶猛的火力和不断栽倒的士卒,发一声喊,丢下手中的竹枪和木矛,扭头朝后逃去。

    “混蛋!……不许撤退!”督阵的武士挥舞着长刀,劈向逃跑的士卒,试图阻止队伍的溃散。

    “全军冲锋!”萨摩军主帅岛津久通眼见前方阵列的萨摩军士卒在对方连绵不绝的铁铳射击下,不断地扑倒在地,不由睚眦欲裂,立刻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若是能与齐军冲杀在一起,对方的铁铳必然无以用处,而萨摩军则可通过人数优势,击败对方。

    然而,整个萨摩军阵列却已然出现混乱,前军士卒在火枪攒射下开始崩溃,冲开了督阵武士的拦截,呼号着朝后奔逃,中军和后军则在各级武士的指挥下,奋力地向前推进,整个队伍顿时搅成一团。

    “攻击前进!”联军总指挥贺云峰放下望远镜,朝身边的作战参谋命令道。

    几名号手接到命令后,立即吹起了节奏较为明快的号声。

    听到号角声,前排射击完毕的陆战队官兵不再转身朝后跑去,而是就地装填弹药,后排的士兵跨过几步,越过前排,端起火枪,随着军官的一声命令,次第扣动了扳机。整个队伍开始缓缓地滚动向前,使得阵列愈发接近萨摩军。

    岛津秀行挥刀连续劈倒数名逃奔的萨摩军士卒,随后,逆着人流,快步疾行,冲到阵前,赫然发现齐军已经逼近到萨摩军不到四十米的距离,甚至都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身着黑色军服士卒冰冷的眼神,然后机械地举起火枪,一阵硝烟升腾,随之便听到炒豆子般的枪声。

    “啊!”

    “啊!”

    “……”

    岛津秀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惊愕地看到身边不断栽倒在地的萨摩军士卒,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就要扭头朝后逃去。

    “板载!……”突然,几名勇敢的武士冲出阵列,挥舞着长刀,向齐军发起了冲锋。

    “砰!砰!砰!……”一阵火枪声响起,激昂的呼号声戛然而止,身侧又有数十名萨摩军士卒栽倒在地,所有人都开始朝后奔逃。

    岛津秀行感到下股(屁股)传来一阵钻心地疼痛,立即意识到自己被火枪击中了,但他强忍着伤痛,推开几名挡路的士卒,发力朝后奔去。

    这个时候,武士的献身精神,岛津氏的荣誉,萨摩藩的武运昌盛,统统都抛弃了。

    在面对齐军远程密集火力的输出,仅凭借手中的武士刀,是无法战胜他们的。这个时代,或许个人的武勇将不再是主宰战场的决定力量了,在对方的火器面前,所有的武士,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嘟嘟嘟……嘟嘟嘟……”身后传来一阵嘹亮、悠扬而又紧急的冲锋号,岛津秀行虽然不明所以,但听到这种号角声时,心中猛地一紧,脚下的步伐不由又加快了几分。

    必须要逃回鹿儿岛,将这里的一切告诉自己的兄长,面对齐军的犀利的火器,萨摩藩不能力敌,唯有坚守城池,或许还有一线获胜机会。

    在一片广阔的原野上,无数的萨摩军士卒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狼奔豕突,奋力地四散奔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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