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滔从人群中挤了进去,看着床上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包县长,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骷髅一般的老人就是那个传统得有些固执,有时候却象个老顽童一样的老包县长。

    老包县长身上挂满了各种细管,但此刻,医生却将他头上的管线都撤了下来,或许,真到了老人弥留的时刻。

    老包县长还没到退休年龄,卸任之后,一直在家休息,有时也去地区人大开开会,老包的病躯残体,如老旧机器一样,虽然要经常修修补补,却也没什么大毛病,在人们的想象中,至少也可以再活上个一二十年。

    没料到一朝倒下,竟是风前残烛,即将熄灭,金泽滔盯着老包看,心里不由辛酸,人啊,到了这一天,不知道还有什么念想,所有荣华富贵,都有如过眼云烟,所有高官厚禄,都有如海市蜃楼。

    你谤,你欺,你辱,你恶,你会轻贱他,你到这生死门前转一圈,你会让,你会忍,你会避,你会敬,你会不理他。

    打败一个敌人不是看你的拳头有多硬,也不是看你的权势有多大,时间是最强大的武器,它会毁灭一切,会吞噬所有。

    老包县长也应该有过年轻气盛,睥睨一切的时候,或许他也曾经强过,横过,目空一切过,但他此刻,就如一根稻草,任何人都可以轻轻推倒他。

    金泽滔还在悲哀地想着的时候,老包县长面色开始慢慢地红润,无””神的双眼也渐渐锐利起来。就仿佛又回到过去指点江山。纵横捭阖的年代。

    他颤抖着举起右手。抬至胸口高度,手指却逼真地指着前方,竟是纹丝不动,大家眼光都看向他手指所向的金泽滔。

    金泽滔既伤感又意外,老包县长说起来跟他交集时间不长,交往也不多,就仅有的几次交谈,也是因为曹剑缨的事情。

    他握着老包县长干瘦的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包县长目光又转向一个小男孩,这应该是他唯一的孙子,曹剑缨的儿子,目光柔和起来。

    他拉过男孩,却将男孩的手和金泽滔的手叠在一起,金泽滔吃了一惊,这是老包县长要临终托孤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曹剑缨的儿子,长得眉清目秀的。

    此时。这孩子却又是惶惑又是悲伤,不知所措地。任由包兆辉将自己的手交于一个陌生的叔叔。

    老包县长露出笑容,开口说话:“这是我老包家唯一的血裔,小家伙长得跟他爸一个模子,我把他交于你照看,你愿意帮我吗?”

    老包此刻心里却莫名地放松,他神情平静,已是心无羁绊,做好了抛妻弃孙,舍弃一切的心理准备,正等着上苍的最终召唤,金泽滔甚至相信,如果他拒绝,老包也绝不会难过,更不会勉强,或许这就是老包在人生尽头的大彻大悟。

    他看着老包和熙笑容,心里却再没有一丝的伤””感,就象大半年前,在王如乔书记的办公室内,开着老包儿媳的玩笑,他忽然展颜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老包同志的吩咐,什么时候,我都不敢推辞!”

    包兆辉哈哈大笑,竟是声如洪钟,说:“不错,不错,如此,我真已经无牵无挂,等这一天,好久了,我的儿,待为父就来陪你!”

    金泽滔也笑:“只要不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做人哪有没牵挂的,来也有牵挂,去也有牵挂,老包县长,你并没有无牵无挂。”

    老包县长笑容一滞,叹息道:“说的也是,年轻的时候,因为工作忙,什么都可以舍弃一边,等儿子没了,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和儿子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活生生的一个人,最后和我说话的就成一瓮灰。”

    金泽滔也跟着叹息:“是啊,当你感觉可以为事业和理想燃烧的时候,其实你最珍重的人就在身边,就譬如我们习惯去远游,却往往忽视近处就有风光无限,心里总是想,不急,不急,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成行,可结果,你就算遍游千山万水,身边的山山水水对你来说还是一片空白。”

    老包县长握着孙子和金泽滔的手,有些开心,又有些伤感:“不错,不错,听说你们东源就有个海上仙子国,蔚为壮观,可称绝色,我都在浜海呆了一辈子,居然就没亲眼见识过,现在想来,甚为遗憾!”

    金泽滔沉吟说:“遗憾什么时候都会有,只是我们尽量让遗憾少点,阴晴圆缺,这是我们”非常官道第二百三十二章我且含笑乘风去求月票推荐”人生的常态。”

    老包县长认真地看着金泽滔,说:“有种感觉一直在困扰着我,从第一次和你接触,我就觉得你不象个年轻人,奇怪地象是同龄人,你能告之我所以然否?”

    金泽滔也很认真地看着老包县长,说:“我活过了一世,我知生知死,知悲欢知离合,老包县长相信吗?”

    老包县长严肃地看着金泽滔,却忽地暴笑:“都罢。都罢。心上了无牵挂。”

    金泽滔也长吟道:“珍重。珍重。浮世本来如梦。”

    老包县长的脸色迅即灰败下去,握着金泽滔的手也无力地低垂,男孩垂头哀哀恸哭,老包看着小孙儿,喃喃低语:“痴儿,痴儿,何必作这小儿啼哭!”却是忘却了孙儿还正是小儿年龄。

    金泽滔附耳上去:“老包同志,走之前,了了曹剑缨的心事罢。”

    老包县长形如枯槁的脸上,突然漾起小儿般的狡赖,声音不轻,也不重,却能令得病房里的人都能听得明白:“我不是把她儿子托付于你了吗?她的事,你作主!”

    言罢,再无声息,老包县长的老伴急剧地呼叫,旁边医生手忙脚乱往他的头额插着各种管线,金泽滔微笑站了起来,低语道:“堪笑。堪笑。海水几曾乾了?”

    他没有安慰老包县长刚刚托付于他的男孩,没有去和老包县长的老伴告别,径直往”非常官道”病房门外走去,人群自觉地分开一条路,还没到时门口,却见他绽放笑意的脸上双泪长垂。

    病房里,刚刚赶到的王如乔138看書蛧县长等浜海领导,目睹着老包县长最后和金泽滔话别的情景,此刻,见金泽滔出来,想打声招呼,金泽滔却是恍如未见,脚步开始还稳健,但到门口时,已经有些踉跄,门口闪过一人,紧紧地扶住了他。

    两人互相扶持着走向楼梯,金泽滔想说话,却怎么也无法开口,他想擦干泪水,泪水便如开闸的流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只觉生离死别,只觉心丧若死,他的悲却并没有因为老包县长面对生死的豁达而稍减,生者,面对死别,总无法做到从容,扶着金泽滔的张晚晴也嘤嘤低泣。

    待下了楼梯,冷风一吹,金泽滔才慢慢地止住了脚步,低头看着仍在饮泣,却仍不忘紧紧地搀扶着自己,单薄而欣长的身体,因为自己的重压,而显得步履更加艰难。

    张晚晴大约是感觉到金泽滔的脚步停了下来,有些惊愕地抬头,却见金泽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有些慌乱地闪躲着眼神,却忘记了哭泣。

    金泽滔伸手挑住她的下巴,张晚晴的脸慢慢地绯红起来,眼睛想看向金泽滔,又不敢直视,慌忙瞟向另一侧,挣扎中,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却紧紧地挤进金泽滔的怀中,正想伸手推去。

    金泽滔却伸出另一只手,小心地擦拭她还挂在””眼角的泪水,仔细地端详着她的桃腮粉脸,神差鬼使似的,张晚晴那支本来想去推搡的手,却从金泽滔的胳肢下,挽上他的腰背。

    金泽滔还挑着她的下巴,她有些羞涩难当,又不想失却这难得的温情,唯有阖上双睑,任由红云布上粉颈,心房轰响如鼓,眼睑不住地扇动,显示着她内心的某种不安和渴望。

    慢慢地,金泽滔擦拭泪水的动作变为抚摸,最后两手捧着她的臻首轻抚,象是爱怜,又象是珍重,渐渐地两人的呼吸都有点急促,彼此的热气打在对方的脸上,热哄哄的象是爱抚。

    张晚晴努力抬起头来,她不敢睁眼,两人都已经感受到了彼此脸的热度,金泽滔抿了抿嘴,有些干,轻轻地触碰了下她的唇,也有些干,但感觉滚烫,两人都是一触而分,象是受了惊吓一样。

    金泽滔感觉有些唇干舌燥的,他忽然没了继续试探的兴趣,张开大嘴,将张晚晴那张因为干燥,而显得更有质感的唇廓整个地含着嘴里。

    两人都有些意外,都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在医院的楼梯上,在老包县长含笑乘风而去的时候,两人吻上了彼此的唇。

    此时,所有过往的尴尬和不安,所有的矜持和掩饰都置之脑后,他们这一刻,只想享受拥有彼此的感觉。

    金泽滔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那股干燥直渗透到咽喉,感觉心口都在冒烟,他一手托着张晚晴的后颈,一手搂上她柔软似水的腰,把她顶在楼梯转角处的门框上。

    张晚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只能本能地抱紧眼前的男人,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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