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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京城的时候,金泽滔一般称呼竺部长,和京城部委干部的严谨不同,地方干部习惯就高称呼职务。

    但在大家都称呼竺部长的时候,他却别出心裁地称呼竺副部长,这样既不显突兀,也是侧面提醒竺副部长。

    果然,金泽滔这一招呼,刚刚还心不在焉的竺副部长马上恍悟,说:“小金市长,双料劳模,不错,不错,尚副总理都亲自表扬的劳动模范。”

    金泽滔见他全身水淋淋的,南门的天气也真是为难了这个北方人,说:“竺副部长,北人不耐热,南人不耐寒,这种天气,竺副部长是最受罪了,你请。”

    竺副部长只觉得这话都说到他的心窝里去了,边挥着绢扇,边擦试着额头说:“我这人天生怕热,一到夏天真恨不得扒层皮才凉快,还真是不太适应南门的炎热。”

    说话间方建军等人已经上了主席台,金泽滔之后又和马速等地委领导一一握手问好。

    只是在和温重岳见面时,气氛有些古怪,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事故发生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碰撞。

    让人们失望的是,无论是温重岳还是金泽滔,两人都没有失态,神态举止都仿佛是久别重蓬的故友,金泽滔恭敬问候,温重岳温言问好,还比别人多说了几句。

    开馆仪式很快开始,金泽滔按惯例坐在台下的前排位置。

    上面还有遮阳布挡着,下面明晃晃的日头当头,幸好出了学生这档事,仪式很快结束,倒也没有惹得下面干部群众怨声载道。

    等到一系列的议程差不多结束,金泽滔正准备觑个机会先行开溜。裘星德主任这回亲自前来通知。方建军一行还要到公安大楼倒塌现场看看,点名让 “人民好公仆”金泽滔陪同。

    到达公安大楼倒塌现场时,日已西斜,天气也凉爽也许多,陪同人员除了地市主要领导外,没有在英雄纪念馆时的前呼后拥。

    公安大楼裙楼倒塌清理废墟后,或许是不想睹物伤情,或许是不想旧地重游,金泽滔就没有再踏足现场。

    公安大楼建筑工地处于府前大街西侧,和市委大院、服装城处于同一个街区。来往行人众多,但人们路过时都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尽量靠着另一侧行走。

    时隔三个月,公安大楼裙楼的惨死倒塌事故,并没有从南门人的心理阴影里走出来,相反,旷日持久下,这里不但成了伤亡工人家属永远的痛,也似乎成了南门人挥不掉的伤。

    站在事故现场外围还留存的公安局警戒标志面前。金泽滔的心里就隐隐作痛,方建军的脚步也变得滞缓,神情开始严肃,连最怕热的竺副部长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柳立海带领公安局班子早早等候在现场,大家站在简陋的围墙外,看着突兀在中央的十八层毛坯楼,是那么的孤单和丑陋,又是那样的触目惊心,仿佛还在呢喃着那一天的惨死事故。

    方建军沉重地说:“这幢楼是南门的一个大伤疤。事故处理虽然结束,但伤口却没有痊愈,伤亡工人的善后事宜都处理好了没有?群众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金泽滔低声说:“都已经处理完毕,建筑公司赔偿不足部分,由市财政补足,群众是通情达理的,但方书记,人都没了,再怎么补偿,都是苍白无力的。”

    说起赔偿,金泽滔还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口水官司,公安大楼几个承包商,都是一些农民工程队,资质和实力都不足以承揽这样的工程,最后市财政还替公安局垫付了资金,优先赔付了伤亡工人的医药费和赔偿金。

    方建军长叹说:“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怎样处理这幢楼,市里是什么意见?”

    金泽滔没有说话,杜建学犹豫了一下说:“市委市政府讨论过几次,请专家评估,主楼虽然也存在偷工减料情况,但情况不是那么严重,经过技术性加固,应该还能使用,目前没有最后结论。”

    方建军皱着眉头说:“应该还能使用?难道三个月时间还不够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哪位分管城建?”

    杜建学支吾说:“市政府分管城建的是刚提拔的王力群副市长,没有到场。”

    金泽滔暗自摇了摇头,如果说下午的开馆仪式,市政府班子就王力群和谢凌未被邀请参加,还可以借口两人的分管领域跟纪念馆搭不上边。

    那么,到公安大楼倒塌现场,早就应该预料到方建军副书记会问及大楼的后续处置,应该事先知会相关领导,并要求到场等候。

    也不知杜建学今天这番做作,到底是想投温重岳等领导之所好,还是想借此打压金泽滔,反被方副书记问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方建军面无表情地看看簇拥在身边的地市领导,又抬头看着公安大楼,一言不发,裘星德还算机灵,见状不好,拔腿就出去通知王力群。

    关于公安大楼的后续处置,连温重岳等地委领导都插不上嘴,杜建学最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金泽滔。

    金泽滔此刻正随着方建军的目光,落在掩映在落日余晖中的公安大楼,透过尚未最后完工的大楼门窗,夕光洒落在人们的身上,没有热,只有黄昏血色的悲壮。

    金泽滔说:“方书记,从技术层面来说,经过一些加固处理,大楼还能使用,但从现实情况看,公安局显然已经无力再负担大楼的后续加固、维护和装修费用。”

    金泽滔虽然没有具体过问大楼的后续处理,但因为分管着公安局,他对大楼的基本情况还有些了解。

    旁边的柳立海也苦着脸诉苦:“方书记,公安局因为建大楼,目前已经负债累累,实在无力再接手大楼后续处置,再说,公安局目前还没到非建新办公大楼的地步,我们意见,还是市委市政府接手大楼的后续处理为妥。”

    公安大楼成了罗立新政委和陈铁虎书记政治生涯最大的败笔,也成了市公安局最沉重的负担。

    除此之外,这座埋葬了八个冤魂的办公大楼也成了公安干警最大的心病。

    大楼还没造好,就先死了八人,按目前大楼基础质量,不能再加高,十八层楼将是这座大楼的最后楼层。

    搬进这样的大楼办公,即便是以打击人间鬼蜮为己任的公安干警,心里也是有疙瘩的。

    柳立海上任第一桩事,就是处理公安局老干部集体上访,他们不提待遇,不提要求,就一个意见,坚决反对公安局启动大楼建设。

    当然,接访会上,老干部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大楼死人的事,大家都站在减轻人民群众负担的高度,站在宏观调控的高度,要求停建公安大楼。

    柳立海拍着胸脯向老同志保证,一定吸取教训,绝不辜负老同志的期望,接访会结束后,甫任新局长的柳立海还设宴款待仍关心公安事业的离退休老同志。

    酒酣饭饱后,老干部说了实话:“柳局长,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啊,8个人,18层楼,你想一想,818象不象一对手铐,大家也是为你好啊。”

    柳立海出了一身白毛汗,当场惊醒了酒,老同志虽然说得神神秘秘,但从此这幢大楼也成了柳立海最大心病。

    此后,柳立海私底下曾多次向金泽滔提过要求,希望市政府能接手大楼后续处置,或卖或拆,他柳立海全无意见,就一条,公安局绝不能在这地方立衙。

    老干部反对还在其次,但老干部说的818就象一根刺扎进他的心里,到现在都不能让他释怀。

    柳立海短短几年,从一个派出所长做到公安局长,正当是年富力强,壮志凌云的年华。

    他宁愿委曲自己,蜗居在老旧的办公楼里,也不愿站在十八层楼俯瞰全城,委曲了自己的远大政治抱负,他可不希望自己象罗立新一样栽倒在一幢大楼里。

    每次柳立海提起这事,金泽滔都不置可否,但他心里清楚,再让公安局处置这座大楼,已经不合事宜。

    “那南门准备怎么处置这座大楼?”方副书记盯着杜建学发问。

    刚刚站在这里还让人心里发凉,此刻,杜建学又感觉热汗吱吱地直往外冒,方建军今天不象是兴之所至,心血来潮才来这里,反倒象带着某种政治意味。

    杜建学的市委书记职务还被搁置中,地委决定让他临时负责南门市委工作,他希望最终能转正,而不是当个临时掌柜,今天,方建军分明就象个考官,来这里给他作最后的考评。

    公安大楼倒塌事故的前期处置已经让市财政掏出了一大笔钱,这还不包括公安局前期背下的债务。

    继续让公安局处置这座楼,后续的加固维护费用还不知道怎样处理才好,如果再象陈铁虎时代让公安自筹资金,杜建学都不敢想象,自己是否就是第二个陈铁虎。

    而如果市财政打包,南门还没有富裕到可以随便为办公大楼建设买单的地步,这几乎成了杜建学这几个月的最大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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