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几十个名门世家,甚至是其浙江其他府的豪族,此时都在翘首以盼。(/baojian/宝鉴)

    这些明明知道那徐谦可恶得很,可是偏偏就像被勾住了的鱼儿,明明知道不应该,却一个个都在屏息等待着结果。

    第一是于谦,大家没有话说;第二是谢太保,大家也没有话说;谁也没有吃了没事做,跑去跟这二人争,可是这第三……就非得争一争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这家世也一样,况且人家比的不只是家世,而是祖宗。

    祖宗这东西当然都是自家的好,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每个人都认为自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更聪明更漂亮。

    于是乎,到了第三日清早,报纸一出,顿时便引起了抢购的浪潮,几十个大族早就派了人在那儿堵着了,报纸从报馆里一出来,便几十上百份的订购。

    除此之外,还有看热闹和昨日买了报纸今日又忍不住想过过眼瘾的,第三日放出来的一千五百份报纸,顿时便抢购一空。

    结果大家兴致勃勃地翻开报纸,急不可待地要去看那评议版的文章,随即不少人破口大骂。

    原来这一次,这头版虽也是写人物,写的却是徐闻道徐相公。

    徐闻道是谁?杭州虽然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大家只记得于谦,而这徐闻道,毕竟只是个附庸角色,这一辈子做过最大的事,只怕也就是中了个进士,然后脑子一热,跑去做了一件勉强能青史留名的事,这样的人也配荣登杭州人物志第三?

    这杭州城里一下子就热闹了,到处都是骂的。说什么姓徐的作弊、无耻,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是不要脸。

    可是骂归骂,居然没有人说不公平,也没有说这报纸有多坏,而只是讨论徐谦的人品。

    其实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若说不公平,那么岂不是连于少保和谢太保也一并推翻了?在这个圈子里混,得罪了这两个人。人家的子弟天天揍你一顿,你都无处伸冤去。

    不过有人骂,自然也有人标新立异,免不了要捧一下,说什么若论起家世。自然徐闻道徐相公不值一提,可是徐相公毕竟是我等楷模,舍得一身的前程和身家性命敢去效法比干,因此位列第三,还是恰如其分。

    结果又是一番争论,动手的有,不过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倒是可怜了本省提学,到处都是读书人因为口舌之争而斯文不顾到处叫骂的事,大打出手的也有,闹得这位新上任的提学很是不快。好歹人家新官上任,刚刚放出风声来要整肃学规,这不是打提学大人的巴掌吗?

    提学大人倒是有心整顿,正好来个杀鸡吓猴。可是这主意没有存留半个时辰,很快也就打消了。这种事不能管。

    不能管的理由很简单,闹事的很多,一天几十起,其中既有名门子弟,也有普通生员,名门子弟你要是收拾,人家会找上门来跟你单练的,提学固然清贵,可毕竟不是地头蛇,浙江又是文风鼎盛之地,朝廷里十个大员,就有一个出自江浙,你要是敢把这些人一并收拾,要顶住多大压力?可是你若抓大放小,人家又会怎么看?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放任不管,新官放任的火没有烧起来,令这位提学很郁闷。

    争吵已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提学那边不管,其他衙门自然也管不着,读书人的事,你还真不能干涉。

    结果就是满城风雨,骂徐谦,恨不得把徐谦碎尸万段,而支持的人也是爱得要死,自己给自己先设了一个立场,然后大发议论。

    不过要骂也不能胡乱骂,读书人骂人,必须得有水平,得找到痛脚骂,要找徐谦的痛脚其实也容易,无非就是把这报纸买来,好好地在这报纸里找渣,好不容易找到,立即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就恨不得立即上街去奔走相告:“快看,快看,这明报又闹笑话了,今日这一版的诗词,竟连对仗都不工整。”又或者说:“今日的时文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修县学不如修堤。”

    维护徐谦的人自然也要看报,看了报又不免要和他们争论:“诗词最重要的是意境,对仗不工整,可是意境足够,便已经够了,单单工整有什么用?打油诗照样也工整。”又或者说:“堤坝涉及一地百姓生计、安危,官府岂可忽视?”、

    结果吵得越来越凶,从杭州吵到了苏州,连名士们都坐不住了,什么是名士?名士靠的其实就是出镜率,要足够语出惊人,要超于常人,眼下最热门的是什么,就必定要有你最鲜亮的身影,现在无论是清议还是坊间的流言都在这明报里头,争论的焦点也就是这明报,眼看一个个不知名的角色靠着这明报而大放厥词,有声名鹊起的趋势,名士们若是再坐的住,那才怪了。

    可是要参与,你就必须知道人家为何要骂,又为何要支持,所以非要看报不可,于是乎,又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出现,这些名士一个个脸色孤傲,狠狠地骂几句:“姓徐的沐猴而冠,假以办报而攥取名利,实在可恨。”一面捏着报纸,一面翘着大腿叫骂,一下说这个不好,一下说那个不好,指点江山,还必须带着满脸不屑于顾的表情。

    人家是带着学习的眼光去看,名士不一样,名士必须带着批判的目光去看。

    可是不管怎么说,明报算是大火了,不但杭州这边融入了读书人的生活,在苏州那边也是风靡一时,每日印刷出来的报纸供不应求。

    到了第五日,报纸刊载出了一篇求稿的文章,说是无论是诗文,亦或是有上好的八股文章,欢迎大家投递。

    读书人嘛,或许可以不为利所动,可是名这东西却是绕不开的,殊不知这杭州的客栈、游船、寺庙、道观,到处都是这些人提下的诗词,比之某某到此一游更加蔚为壮观,这些人所为的,不就是能够增加自己的名声,希望自己的文采能得人认可?

    现在这明报已经成了苏杭读书人瞩目的焦点,想要成名,再不必靠苦逼的四处涂鸦了,这是一条终南捷径。

    于是乎,报馆这边每日接到的投递文稿就有数百份之多,等接下来报纸出来,那些文章上了报的,上头还有自己的署名,于是一下子长脸了,管他是阿猫还是阿狗,但凡是见了人,就免不了要问:“看了明报吗?没看?没看要去看看。”好不容易磨着别人看了之后,人家问道:“想不到兄台的文章竟在上头。”这人必定要虚怀若谷地道:“哪里,哪里,侥幸,侥幸而已。”口里这样说,心里多半在想:老子不上谁上?老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明报的编撰瞎了眼才不让我上。

    至于那些没能见报的,稿子递进去没有了无音讯,于是便怒了,照旧买了报纸来,然后就发出冷笑,指手画脚地大骂:“这样的狗屁文章也能上报,这明报的编撰真真是瞎了眼,那姓徐的莫非是收了人家好处罢。”

    已经过了第七日,报馆的印刷工坊已经急剧扩张,招募的工人已经达到了六十多人,这些人三班颠倒,日夜印刷,如今一日能印刷出来的数量已经逼近了五千。

    而徐申那边还在张罗招募工匠和大量印刻雕版的事,若是照此趋势,一个月之后便是卖个两万份,其实也不算难事。

    毕竟现在购买的已经不再是读书人,一些附庸风雅的商贾,还有一些想要打发闲杂时间的中等人家也对这报纸有了兴趣,除了杭州,苏州那边也渐渐流行。

    王公公见之大喜过望,事情似乎一步步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皇上既是考校,若是办事不利,固然是他跟着倒霉,可是事情若是办得好,黄公公那边,只怕少不了褒奖他。

    只是一个问题又让他不禁有些苦恼了,他这几日经常往报馆走,对这报馆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比他现在管着的织造局还熟稔,他寻了徐谦,二人坐在报馆里的小厅里吃茶,随即王公公便道:“你这小子倒还真有几分主意,现在事情总算不算太坏,咱家也就放了心,不过……”

    他顿了顿,脸色又阴沉下来:“不过皇上所说的成效,可不是让这些读书人自娱自乐,也不是说这报纸卖出去了多少,皇上让你办报,是为了凭倭做准备,可是这报纸和倭人能有什么关系?只怕到时候一个月过去,报纸卖得再好,皇上也没多少兴致知道。”

    王公公现在和徐谦关系已经熟了,所以也从不和他打官腔说废话,直奔主题、简单明了,办报……目的可不是让人去笑让人去哭,重点还是倭寇,不涉及到倭寇的事,那就不叫成效,你便是把这报纸卖到天南地北去,又有什么用?

    徐谦微微一笑,道:“王公公放心便是,我敢保证,一个月之后,必让宫里大开眼界,更让陛下知道,这报纸的用处何等重要。”

    王公公端起茶来,心里却仍有疑虑,只是现在他被拉下了水,说再多也是无用,眼下也唯有选择相信徐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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