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理学为正宗的大明朝,翰林院居然要编王学总纲。

    此时的王学,在大明朝影响并不深,虽然许多官员已经开始接触,甚至朝中的衮衮诸公之中,已有不少人就是王学门徒,比如徐阶,比如聂豹,甚至于一些尚书级别的人物,亦和王学有很深的瓜葛。

    可是在台面上,许多人都没有表露出自己的身份。这些人更像是一群教徒,采取暗中的手段相互联络,相互学习,相互探讨。他们早已不满理学,对理学的因循守旧带着深深的芥蒂。

    也正因为如此,自王学出来之后,立即开始蔓延,上到朝中诸公,下到各书院,某种意义来说,现在的王学,已经有了和理学分庭抗礼的实力。

    只是……这所谓的实力也只是人头而已,王学门徒开枝散叶,各大学派广纳门徒,可是并没有真正深入到权利的中枢。

    唯一让王学门徒们拿的出手的是,近来明报的出现,再加上一部分王学门人开始借助报纸开始造势,至少在江南地区,王学深入人心,至少近半的秀才生员们偏向于王学,江南许多官员也颇受其影响,尤其是南京的赋闲官员,这些人官场失意,于是心灰意冷,或是流连于花丛,或是钻心写书,这种官场愤青写书自然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黑人,比如各种体裁的故事,故事背景可能是宋朝亦或者是唐朝,只是里头对应的人物却往往都是朝廷中的某些大人物,这叫隔空泼污水,最是流行,其中成大成者便是金瓶梅,表面上写的是情色小说。各种荤段子层出不穷,故事背景也在宋朝,只是里头的许多人物却都可以对号入座,由此可见,这些官场失意的家伙们战斗力还是惊人的,今天你让我完蛋,我就让你遗臭万万年,专注黑你五百年,绝对没得商量。

    自然。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开始静下心来揣摩学问,理学已经摸透了,反而最近时新的心学却是风头正劲,许多观点宛如一阵春风,荡漾这些腐朽的心田。有人顿悟,有人茅塞顿开,有人似有所觉,王学自此流行。

    王学流行,并不代表它有了正式的身份,这个身份可不是轻而易举能到手的,就算是在后来。徐阶入阁,也未能得到当时的认同,更不敢编什么王学总纲。

    可是眼前这位徐谦徐学士,这才刚刚上任。竟是提出了编王学总纲,这家伙不是疯了就是疯了,这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不闹出点事来。你是不是骨头痒痒?

    可是徐谦很认真,道:“王学总纲的大纲本官已经有了谋划。如今王学分为左派王学、江右王学之类,其文章书籍,要尽量的搜集,可命人前去江左、江右、岭南、江西等地搜集文侧,这纲目嘛,就由本官亲自代劳,具体的述言,怕是要请王检讨负责了,再就是审核之事,怕是要劳烦谢侍读,赵检讨若是无事,大可以参与进来,此书的编制,是宫里准允的,所以大家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

    众人深深吸一口气,王检讨忙道:“大人,不可哪,翰林是什么地方,岂可为伪学张目,这要传出去,怕是要惊天动地了。”

    徐谦眼睛一眯:“何谓伪学,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学莫非尊的不是孔圣人,莫非不是立圣人言,怎么到了王检讨口里,就成了伪学了?”

    这东西就是如此,不认可的人就认为这是伪学,认可的人将其奉为至宝,徐谦一番义正言辞,倒是驳斥的王检讨哑口无言。其实他倒不是完全没有说辞,只是徐谦是他上官,眼看上官发怒,自然不敢继续争辩下去。

    谢正觉得这事儿滋事体大,也忍不住劝道:“大人可想过此事的影响吗?一旦传出去,势必会引起动荡,此事很不好办,王学毕竟非官学,翰林院何必要编什么王学总纲,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徐谦却是微笑,道:“从长计议归从长计议,可是现在陛下那边已经首肯,让咱们编书,银子也已经有了,总不能光拿银子不办事吧?”

    众人又是一惊,陛下准允,连银子都有了,这莫非是说,圣意偏向的乃是王学?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让人震惊,假若只是徐谦一个人的主意,他们倒不觉得什么,徐谦是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他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不奇怪,反正现在也没有人招惹他,如今在官场,他是人见人怕的人物,连内阁现在都对他敬而远之了,他想怎么胡闹不就怎么胡闹。可现在的问题可能就是,圣上对王学来了兴趣,徐谦要编王学总纲,根本不是他的心血来潮,很有可能是圣上的意思。

    如此一想,道理就通顺了,可是也足以让人目瞪口呆,如果圣意偏向王学,那么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理学又当怎么办?现在是编王学总纲,那么往后,岂不是还要将王学列为官学?这……

    徐谦自然禁不住他们的浮想联翩,甚至于,他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徐谦此时一副笃定之态,慢悠悠的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银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划拨过来,你们先做个准备,王检讨,你先列个章程来,万事开头难,不过只要大家肯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诸位各自去办公吧,嗯,本官先打个盹……不,本官先日理万机,精通一下业务。”

    在座的诸人,已经没有心情去反对了,他们现在考虑的显然是如何去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消息不胫而走,立时炸开了锅,徐谦胡闹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徐谦背后,一定有人授意,徐谦背后的人是谁,可能牵涉到了宫里,此外,谁能保证这背后没有王学的人挑唆?

    如此一来,许多人义愤了。

    在理学们的眼里,王学就是异端,编王学总纲,比之大礼议更加严重,一个是皇帝老子的身份问题,一个是涉及到千秋万代的纲领问题,这是万万不能妥协,也绝不能有丝毫回旋余地的。

    杨廷和这边已经被人踏破了门槛,在内阁拟票回来,所面临的便是排山倒海一般的人浪。

    这些人中有尚书,有侍郎,有给事中,有主事,有郎中,有言官,甚至山东、山西、河南巡抚那边收到了消息,也已经来了书信过问此事,这是士林的大事,许多人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也绝不容忍这部书自翰林院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必须得弄清楚,这是宫里的主意,还是那徐谦擅自做主,到底是谁迷了天子的心窍,今日他们要翰林院编书,明日是不是要将王学立为官学,是不是将来后进们读书,不去学程朱,反而去学他王学,怎么,难道还想变天不成?大人,这事儿若是不立即遏制下去,这是要贻害万年的。”

    “不错,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绝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大明朝一向都是程朱之术,为何还要弄出个王学出来?王学……哼,王学是什么东西,不登大雅之堂,奇谈怪论,打着圣人名目,却是诋毁圣人学说,可笑可叹。”

    众人七嘴八舌,杨廷和则是坐在椅上,阖目不动。

    “山东巡抚那边,已经有书信过来,同来的还有一份奏书,汪大人的意思是,此事关系重大,朝中一定是出了小人妖言惑众,若是不及时制止,恐有社稷倾覆之危,太祖以理学为纲常,这不是没有道理,何以有人要反祖制,必定是有人居心不轨,诸公不可小视。”

    “衍圣公那边也从山东发来了奏书,说只知程朱而不识王,对王学也多有抨击之词,衍圣公的意思是,有人借孔学滋事,宣传伪学,山东那边,不会坐视不理。”

    “文靖公谢太师嫡子亦已上书,斥王学误人子弟,不知好歹。”

    “大人,事到如今,是不能坐视不理了,若是再不说两句话,一旦让王学成事,则祖宗社稷俱都要万劫不复了。”

    杨廷和只是眯着眼,这才张口:“事情不好办,这其中最难的,并非是敕王学为官学,他们是要徐徐渐进,只是编王学总纲而已。”

    “哼,伪学就是伪学,翰林编了书,岂不是说朝廷认可了他们的身份,许多读书人不明就里,不识伪学之害,一旦编了书,就怕有人习读,误人子弟!”

    杨廷和不由苦笑:“这才是难办的地方,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非要闹,那就各自上书,俱言王学危害,这些话未必是要说给陛下听,也未必是说给王学听,而是要说给读书人们听,让他们晓得王学的害处,以后敬而远之,大家不必到老夫府上来说话,各抒己见吧,不必有什么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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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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