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当然清楚,徐谦说出那么一番话,自是有其用意,无非是告诉他,王学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人家已经做好了全力支持徐谦的打算,假若你想来逼迫徐谦妥协,那么很抱歉,徐学士有靠山,有天子还有王学,再不是软弱可欺之辈了。@文学网<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addadada83d4d8c3c1ccc4cac883cec2c0ed">[emailprotected]</a>

    你能发动言官造势弹劾,徐某人也可以。

    你让徐某人下不来台,我也可以让你下不来台。

    杨廷和脸色凝重,被这么一个小家伙威胁,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不过……他不打算和徐谦计较,徐谦属于光脚不怕穿鞋,属于那种战场上打了赤膊嗷嗷叫两声就能冲锋向前的愣头青,可是杨廷和不同,杨廷和不同,杨廷和没必要为了这种事闹僵。

    他沉默几下,道:“翰林院那边,老夫会下条子,严禁编王学总纲,到时候,翰林学士自然会请你去交涉……”

    徐谦笑道:“编书的事宜是天子的意思,又非翰林大学士的意思,假若翰林学士干涉此事,下官只好违命了,为人臣者,是为君分忧,未必要对上官负责。”

    这句话很是霸气,上头没有人的家伙敢说这样的话早就死的不能再死,可是徐谦偏偏属于那种上头有人的范畴。

    杨廷和目光一沉,略带几分怒气的道:“那么老夫若是直接让你不得编王学总纲呢?陛下那边,自然会有人让他打消主意,最重要的是你,你肯不肯坚持,你难道要和王学厮混一起吗?”

    杨廷和目光冷冽:“实话和你说,和王学混在一起不会有前途,现在之所以别人动不了你。是因为王学一时尾大难掉,可是你想想看,凭那些南京的官员,凭江南的士林清议,能让你平步青云吗?凭刑部尚书真让你的京察功考过关吗?老夫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只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得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可是要贻误终身的。”

    “事情只能这么办。你立即终止编书,这件事,休要再提了,老夫平时颇为放纵你,一方面。是看在天子的面上,而另一方面,却也是惜你的才干,你我虽有恩怨,可是私怨毕竟是小,可是将私怨闹成了关系到国体的大事,那可就休要怪老夫无情了。”

    杨廷和说出这番话。确实也有他的底气,他收拾徐谦固然会伤到自己,可是这并不代表一旦惹翻了他来个鱼死网破,徐谦不倒霉。这句句威胁之词。也绝不是闹着玩的。

    看来,杨廷和是真的怒了,突破了他的底线,实在到了逼到得已的时候。怕要学企鹅他爹,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徐谦不由笑了。其实他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其实这对他来说就是一门生意,生意的诀窍就在于讨价还价,没有必要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徐谦一摊手,耸耸肩,道:“大人何必如此,你也要体谅一下下官的难处,编书的事,宫里已经表态支持,而下官刚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还没烧起来,就自个儿把这火熄了,再者,编书的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下官的苦衷,一言难尽,难不成让下官自己打自己的脸不成?杨公也是宦海沉浮的人,当然应当晓得,这朝令夕改,尤其是对新官来说,会是什么下场。”

    见徐谦一下子叫苦,杨廷和脸色缓和了许多,不由道:“你的难处,老夫自然也晓得,所以才把你请来,和你商量,否则老夫一个条子下去,何必和你洽商?”

    这句话仍然带着威胁,不过接下来自然免不了要解决徐谦的问题,他道:“你编不成王学总纲,编程朱总纲总是可以的,若是缺人缺钱,老夫这里可以给你行些方便,无非是政绩而已,自然不会教你吃亏。”

    徐谦连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似得,道:“杨公这是要陷我于死地了,徐某人可是杭州人,假若在这个风头上编程朱总纲,江南那边激愤的王学门徒岂不是要挖了徐家的祖坟,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杨廷和也不禁暗暗点头,徐谦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刚刚要编王学总纲,又转而去编理学总纲,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现在江南闹得这么凶,逼迫徐谦编理学总纲显然是不智之举,真要把人家惹急了,人家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倒向了王学,反而不妙。

    杨廷和道:“无论你要编什么书,自然都由着你,王学是万万不能碰的,老夫该说的也都说了,你自己思量着办吧。”

    徐谦吁了口气:“大人实在让人为难,今日让徐某人出尔反尔,这不是有失下官信誉吗?下官靠着诚信行走天下,世人对下官褒贬不一,可是这信字却也无人挑剔,今日真要让天下人取笑了。”

    杨廷和觉得有必要将这厮稳住才好,生怕他乱来,道:“你放心,老夫晓得你的难处,所以会尽力补偿你,年底的京察,老夫会和吏部那边打招呼,还有你要编书,若是人手不足,老夫也会给翰林院打招呼,便是去天下各处收集孤本、抄本,想让地方上的官吏行个方便也是容易,你尽心做好自己的事,至于朝野里的事,就和你无关了,你毕竟还年轻,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

    徐谦无奈道:“事到如今,杨公既然发了话,下官又能说什么,只好遂了杨公的心愿,为难就为难吧,又能有什么法子?”

    他一脸苦笑,告辞出去,急匆匆赶回翰林院,便有差役道:“大人,大学士请你去说话。”

    这新任翰林大学士黄佐历任江西佥事、广西学政、南京国子祭酒,累擢少詹事,与大学士夏言论河套事不合,弃官归养。学宗程朱,学者称泰泉先生。曾与王守仁辩难知行合一之旨,对王学自是深痛恶绝,著有《论学书》、《论说》、《东廓语录》、《乐典》等书,也都收录进了翰林院,算是程朱学的大儒,是领袖级别的人物。

    徐谦要编王学总纲,早就惹得这位黄学士大大不满,几次召徐谦去训斥,可惜徐谦态度坚决,气的老头子差点没有撞墙,虽然他是徐谦的上官,可是徐谦声称这是奉旨行事,结果也奈何不了徐谦。

    只是这老头子气了几日,又觉得这样不成,他现在是翰林院的当家掌舵,又是程朱学的领袖级人物,假若这徐谦当真在翰林编出个王学总纲来,他还有脸做人吗?自称泰泉先生,结果连下头的官员都管不住,免不了要被王学门徒耻笑,也被自家的门生故吏们埋怨。

    他命人去请徐谦,结果得知徐谦进宫去了,黄佐一直干等,听到徐谦回来,才连忙叫人又去请。

    徐谦倒也不怠慢,飞快赶到大学士值房,道:“下官见过大人。”

    黄佐觉得徐谦这家伙逼不得,像这种年轻人,你越是逼他,他越是一根筋,再加上人家有宫里的口谕,未必能让他屈服,于是黄佐捋着颌下胡须,笑吟吟的道:“哦,徐学士来了,你是新官上任,老夫也是新官上任,都是新官,哈哈……坐下说话吧。”

    徐谦坐下,他虽然此前在编书的问题上不肯让步,可是在对待上官的态度上却是不敢造次的,乖乖欠身坐下,谦虚的道:“大人说哪里话,大人乃是先进,而下官只是后辈,同是新官,上下有别,岂可等同。就是寻常百姓,也要分出个长幼之序,何况是公门?”

    黄佐咳嗽一声:“你既说老夫是先进,那么老夫就当你是后辈看了。徐学士在院里还好吗,近来有没有难处,有什么难处只管和老夫说。”

    徐谦摇头,道:“难处自然没有,倒是多谢大人美意。”

    黄佐眯着眼,顺着话道:“真的没有?就比如你现在要编王学总纲,这外界的风闻你是晓得的,想来许多关心你的大人们都和你打了招呼了,他们之所以和你打招呼,并非是强令你做什么,而是关心帮助于你,你毕竟是才子嘛,受人瞩目,谁都不希望咱们戊戌科的状元郎因为少不更事,而被人所悟,耽误了前程,老夫和他们一样,都是很看好的。”

    徐谦苦笑道:“大人,学生已经不打算编王学总纲了。”

    “……”

    本来想好了的说辞,突然一下子全部作废,黄佐目瞪口呆,想不到徐谦的主意改得这么快,他立即想到,徐谦刚刚入宫,或许是宫里改变了主意,徐谦才打消了念头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黄佐立即打起精神,大喜过望道:“是吗?你能悬崖勒马,老夫实在没有想到。”

    “不过……下官现在却有一个天大的难处……”徐谦犹犹豫豫的道。

    黄佐自然也不客气:“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和老夫说,只要不编王学总纲,老夫尽量给你方便。”

    又是一个尽量给予方便的,徐谦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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