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弘文闻言目光在书上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小程氏道,

    “那是安安的宅子,你惦记做甚么?”

    小程氏暗暗咬牙,却是扯了笑容道,

    “安安的宅子妾身自然不会去想,不过那也是安安的表兄呀,都是一家人,况且我们这一时半时也不好寻那么称心的宅子,倒不如将安安的宅子给翼南住吧?”

    武弘文想了想应道,

    “你若是早说,想来安安必也不会不愿意的,不过如今她那师傅夫妻二人已住了进去,自不好去赶人的,宅子的事儿还是我来办吧!”

    小程氏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道,

    “安安的师傅这都成亲了,总归要自个儿买宅子的,也不能总占着徒弟的宅子不放吧?”

    武弘文应道,

    “那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儿,我这做父亲的又怎好过问……”

    说罢又看了小程氏一眼,

    “那宅子是安安自己个儿的,她要如何处置,那是她自己的事儿,我们做父母的不用多过问……”

    小程氏闻言低声嘟囔道,

    “这总归是嫡亲的家人,难道还比不上外人?”

    武弘文瞪了她一眼,小程氏忙住了嘴。

    却是说眼看这端午过了,便是进了六月,武馨安的生日便是在六月初六,她两世为人知晓生死有命,活短活长都处找老天爷的心意,倒是不在乎庆甚么生日。

    只关妈妈十分计较,早早便安排着要给大小姐庆生,张罗着要做一顿好的,武馨安却是大手一挥道,

    “何必麻烦,我们不如去了秦淮河上包船游玩!”

    两个丫头听了立时拍手直说好,关妈妈却是瞪了二人一眼道,

    “不省心的丫头,成日价往外头跑还不够?”

    二人便陪着笑道,

    “妈妈可是错了,我们时常跟着大小姐出去,早玩儿腻了,我们这是念着二位妈妈在家里呆闷了,趁这机会出去松快松快!”

    武馨安也道,

    “正是如此,我们这院子里的人都带去……”

    说着一指趴在一旁的阿黄,

    “连阿黄都带去!”

    关妈妈扭不过她们只得点头答应了,这厢早早派了人出去包了一条船,武馨安便去报了给武弘文,武弘文想了想应道,

    “我原想着在家里给你庆生,不过我们家规矩,有老人在堂,小辈儿们的生日都是从简的,倒不如你在外头自己庆生快活!”

    付老夫人自失了那几千两银子之后,这身子不如以前硬朗了,却是脾气性子越发古怪了,除了见着武弘文还有好脸,便是见着孙子孙女都是面色阴沉,言语刻薄。

    尤其对武馨安,那是当着武弘文的面都要骂的,武弘文有心想给女儿庆生,又怕老娘出来搅局,到时候惹怒了安安,又是一桩事儿,他如今只盼着家里安宁度日,见小程氏对安安的生辰是只字不提,女儿又没那心思,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着女儿的心意了!

    武弘文说罢起身去到里头内间,不多久取了一个盒子出来,

    “这是……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早就应当给你了,不过……总归是为父私心,想多留些你母亲的东西在身边……”

    说着让武馨安打开盒子,里头是一串珍珠的链子,珍珠品相并不好,色泽也是微微泛黄,武弘文看着那一串珍珠甚是怀念道,

    “你母亲当年的陪嫁已是典当干净了,这一串珍珠是我从当铺里赎回来的,一直放在身边……”

    说到这处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就这么一样东西了,你……你好好收着吧!”

    武馨安点头收下了珍珠链子,武弘文又给了她一张银票,上头是五十两的面额,

    “即是要在外头游玩,不能少了银子,这银子拿去用吧!”

    武馨安谢过之后收了银子,待得她离开书房,武弘文却是呆坐在房中许久……

    待到六月初六这一日,武馨安领着一院子里的人都出了门,连阿黄也牵上了,关妈妈有些不放心那狗窝,武馨安却笑道,

    “妈妈放心,这可是在大宅子里呢,又有看家的护院,再说了,哪有贼进屋不偷金银首饰,专偷狗窝的?”

    左说右说,终是说动了关妈妈,一院子的人都出了府,坐上马车直奔秦淮河边,待到了码头自有包好的船等着,却是一条两层的画舫,上头早有人备好各式瓜果零嘴儿,又有专司做饭的厨娘,一众人只需游玩耍乐便是了!

    武馨安身边仍是带了钱枫与王勇二人,却是给他们在下头另开了一桌,上头便是女眷,放了阿黄在船上东嗅嗅西闻闻,时不时还探出狗头打量着水面,对着水里的鱼儿狂吠,吓的知袅忙过去守着它,生怕它一个想不开跳了水!

    此时六月初,金陵城正是炎热时,出城坐在这河船之上,便有河风吹拂,立时暑意顿消,身上汗意全无,再来上一杯冰冰凉凉的玫瑰冰饮子,一口下去那是从头顶心凉到了脚底板儿,再往那软榻上软软一躺,那当真是想躺到地老天荒也不要起身!

    关妈妈坐在二层的船栏边,一面摇着手里的团扇为武馨安驱赶时不时骚扰的飞蛾、蚊虫,一面看着武馨安那似越发肖似生母的脸,看着看着便眼圈儿一红,

    “大小姐若是见着小小姐如今这般模样,必是说不出的高兴呢!儿的生日便是娘的难日……想当年……”

    关妈妈取了帕子按了按眼角,

    “……当年大小姐生产时,那一年的夏天比往年都热……大小姐浑身上下便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那般的拼了命……却是生了一天一夜都生不下来,姑爷又在科场上……”

    程家那处,关妈妈想回去求救,只大小姐是个性子倔强的,硬是拦着不让她去,就这么硬挺着,孩子是生下来了,可这命也是丢了一大半了……

    “……那血呀……老奴是一盆一盆的往外头倒……身子亏了想再养起来便难了……大小姐日一时不如一日……”

    到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关妈妈再想当时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这厢伸手抚着武馨安的头发,目泛泪光道,

    “这生儿育女便是娘奔死,儿奔生,大小姐可要记得亲娘的恩情呀!”

    武馨安点了点头,心绪有些低落,暗暗道,

    “我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命,一个娘,二个娘都不长命,难道我当真便是那克母的人?”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却听那河岸边上传来的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知袅探了身子四处观望,却是回头冲武馨安笑道,

    “大小姐,那楼上有人唱曲儿,我们叫两个到船上来好不好?”

    武馨安闻言点头道,

    “那自然是好……”

    这厢对关妈妈道,

    “妈妈,今儿是我的生辰,我们要快快活活的,让母亲在天上见了也欢喜,快别哭了!”

    关妈妈闻言忙收了眼泪,

    “您说的是,倒是老奴败兴了!”

    这厢吩咐船夫停了船,要到岸上叫人,那船夫闻听便道,

    “小姐,不必劳动贵仆大驾,这些伶人们都是我们相熟的,只要冲上头喊一声,她们自会下来的!”

    说罢当真对着楼上叫了一声,有人探出头来,那船夫便道,

    “船上的客人要听曲儿,你们叫了小月仙出来……”

    末了还加了一句,

    “……都是女客!”

    又转头对武馨安道,

    “这家楼里就是小月仙的曲儿唱得好,人也生得标致,身段儿也好!”

    说话间果然有一名女子轻纱蒙面怀抱了琵琶,身后跟着两名同是轻纱蒙面的伶人来到了码头上,远远对着船上的武馨安福了一福,

    “客人有礼!”

    那船夫将船靠了过去,让三人上了船,三人上来又给武馨安行礼,武馨安对三人笑道,

    “我们这一层上都是女子,你们也不必蒙了面,只管将拿手的曲儿唱来,唱好了本小姐自有重赏!”

    那三人依言取了面纱,武馨安仔细打量一番,见那小月仙果然生的貌美,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便笑着问她,

    “你在这河上多久了,可是攒够了银子?”

    小月仙应道,

    “回小姐,奴家在这河上已是有五年了,家里有三个哥哥要娶妻才卖了奴家出来,这银子……”

    她微微摇了摇头,

    “……还没攒够呢!”

    武馨安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甚么,这秦淮河上花船无数,青楼林立,男人们只见这里风月无限,莺歌燕舞,却不知这背后是多少无辜女子的血泪,这河上的女子,任是谁一个拉出来都有一段辛酸故事,多问无益,倒不如临走时多赏些银子才是真!

    那小月仙这厢调拨琴弦便唱了起来,

    “想当初,这往来,也是两相情愿,又不是红拂私奔到你跟前,又不曾央媒人将你来说骗。你要走也由得你,你若不要走,就今日起你便不来缠,似雨落在江心也,那希图你这一点。”

    却是一首“不稀罕”,她声音轻脆婉转,犹如那珠走玉盘,又有琵琶声轻快跳脱,配上这女儿家娇嗔发嗲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俏皮活泼,那点子倔强气恼,口是心非之意,令得听者不由都是莞尔一笑,笑那歌中的人儿只怕当真将情哥哥骂走了,才是真要气恼跺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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