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内的老者身形魁梧,头圆方脸宽口阔鼻,一双铜铃也似的眼睛光华内敛,顾盼之间威势十足。

    可是,这魁梧老者与死在左章手中的宁世伟,不仅在五官相貌上似足了十分,甚至就连须发也是一般的茂密!

    只是相比虬髯乱发的宁世伟,这名魁梧老者的长发规规矩矩的束在头顶挽了一个道髻,胡须则修剪成了毫许长短的短髯,整整齐齐的看着很是精神。

    再看这名魁梧老者所在的车辇,只见其内布置周全空间极大,光线明亮柔和,简直就是一间宽阔舒适的房间。

    可就是这样一个宽阔的房间内,除却这名与宁世伟极为相似的魁梧老者以外,就仅有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青年道士闭目打坐,再没了第三个人影。

    而细看之下,这名青年道士身形颀长面如冠玉,五官俊秀明朗,神情不喜不怒,周身上下纤尘不染道韵隐转,完美的诠释了仙风道骨四个字。

    不过,当魁梧老者睁开双眼的时候,静心打坐的青年道士立即察觉了异样,紧跟着睁开双眼好奇问道:“宁前辈,可有异样?”

    “异样……有的。”魁梧老者闻言眉眼舒展开来,笑容中尽是慈祥和蔼。

    只见他说着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微微偏转,仿佛能够洞虚穿妄一般穿透车辇厢壁,投向了某个莫名之处,“苍宇,老夫的恶身,被斩了。”

    “哦?”被称作苍宇的青年道人闻言眉头一挑,旋即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起身朝着魁梧老者恭敬施礼道:“恭祝宁前辈修为再进一步!”

    “呵呵,你师父不在此处,不必这般拘谨。”魁梧老者开怀一笑,旋即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担忧道:

    “那恶身盗了我的使团印信去,此番别人斩了,会否于那边境五山的归属有些影响?”

    “怕得什么。”苍宇闻言面带傲然的摆了摆手,“宁前辈有了攀登大道的机会,那边境五山便是舍了也没什么。

    “再说了,晋国虽然输了殿前诗文大比,却绝不会心甘情愿的将边境五山拱手相让。

    “所以有没有影响都不打紧,反正晋国早晚会弄出一些幺蛾子,来抵消我之前的一番作为。”

    魁梧老者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好奇问道:“何为幺蛾子?”

    “我的家乡俚语。”苍宇很是熟练地笑着答道:“代指麻烦又糟心的事情,我一时忘形,却是又让宁前辈见笑了。”

    “你这家乡俚语颇具趣味,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魁梧老者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默默念叨了两次后转而问道:

    “苍松与苍柏中途离开使团,如今已经失期许久,咱们可要去寻一寻?”

    苍宇闻言稍作思忖后摇头道:“苍松师弟率直豪放,苍柏师弟谨慎细致,两人颇为互补,修为又足以自保。

    “他们之前虽占着使团的名额,可却也只是充作护卫而已。此番告假游历,说不得便遇到了什么机缘以致误了归期,便让他们自行归宗吧。

    “而当务之急,是咱们需尽快归宗,将边境五山到手的消息带回宗内,遣得力人手前去探索。

    “要知道凌云山和无相观同样觊觎边境五山,咱们宗门这一次大出风头,他们必然会弄出些小动作来,所以不得不防。”

    “也对。”魁梧老者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起身来至车辇窗边,掀开帘子冲外面喊道:“快着些,莫要耽搁了归宗的时辰!”

    “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回应声传来,紧接着车辇骤然加速,让窗外响起一阵疾风略过的呜呜声!

    魁梧老者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倚在窗边向外看去。

    只见浩浩日光之中,波澜壮阔的无边云海尽在车辇下方,十二只挂着缰绳的巨鸟在前方振翅疾飞,拖着连成一串的三座宽大车辇掠空翱翔!

    ……

    宁世伟伏诛数个时辰后,月近中天。

    张副司官处理完了一应事宜,终于得了空,却是连歇息也没有歇息,便急匆匆的出了缉妖司,运转身法纵身而起,不一会就来到了一处院落中。

    这处院落不算大,陈设也极简单,除却两间厢房和一个不算太大的演武台,便再没了别的东西。

    而值此夜深时分,两间厢房中的一间却并没有似周围屋舍一般熄灯灭火,反倒有明亮的光芒从窗内透射而出,显然其间的主人并未安睡。

    张副司官见状却是面露急色,大步一跨便推门而入。

    然而房门刚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涌进了张副司官的鼻腔,同时其间的一切也暴露在他的眼中。

    只见曾在添香阁中给锦蕊问诊的陈老正站在床榻边忙碌,而日间被宁世伟掷出短枪所重伤的赵长云,则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丝丝血迹从肩头伤处不断渗出。

    “长云伤势如何了?”张副司官急切间奔至床榻边,眉头紧皱问道。

    同在床榻边的赵长风双拳紧攥,瞪着一双充血严重的眼睛咬牙道:“如今依旧止不住伤处渗血,陈老说伤口再不弥合,便只能弃掉这只手臂了……”

    “这……”张副司官闻言一惊,心中顿生无边懊悔,焦急地凑到不停施针试图止血的陈老面前急道:“陈老,如何才能……”

    “我怎么知道!”竭尽全力也无法完全止血的陈老也来了气,瞪着眼睛回怼道:“他伤处有我未见过的妖气坏他生机!没看见我正想办法么!

    “你既然祛除不掉那妖气,就闭上嘴给我乖乖看着!再敢聒噪,下一针便扎在你身上!”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的张副司官顿时哑了火,焦躁急切却又不敢开口,只能不甘的退开半步,心中不停盼着赵长云的伤处能快些好转。

    笃笃笃。

    忽然间,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顿时让屋内众人一惊。

    然而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就听院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在下庆州缉妖司司官刘青风,府城盘桓间听闻有缉妖司同仁被妖孽所伤,特携医道妙手前来相助。”

    几句话传进屋内,张副司官与赵长风不由面面相觑,就连镇定施针的陈老也是蓦然一顿,不敢置信的偏了偏耳朵。

    而见张副司官与赵长风没有动静,心气不顺的陈老不由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开门啊!

    “若是骗子,老夫不用你们动手也要打杀了他!

    “若真是妙手医者,你们耽误的这些功夫岂不是在害人!”

    张副司官闻言豁然醒悟连连称是,拔腿冲出去便开了院门!

    门外刘青风见开门的是张副司官,笑呵呵的拱手道:“原来张兄也在,你我可是好久没……”

    “废什么话!你请来的医者呢?”张副司官显然与刘青风颇为相熟,截断对方话头便探头向他身后看去,顿时瞧见了两个身影。

    只见这两人一个是身形宽硕的圆脸胖子,笑呵呵的看着颇为喜人。

    另一个则是个相貌俊朗头戴僧帽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宝相庄严,乍一看去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医者……”张副司官眼珠一转目光定在左章身上,着急的确认道:“是这位大师?”

    “正是!”刘青风也不在意张副司官的无礼,点头笑道:“智深大师一身医术出神入化,简直……”

    “大师快随我来!”刘青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探手去扯左章衣袖的张副司官再度打断。

    而张副司官显然也是急了,扯着左章便向院内跑去,完全不理会尚在门外的张世山和刘青风。

    眼看自己好友这般急切,刘青风也料到事态严重,便与张世山安静的进了门,悄声止步站在院落中等候,以免自己进去添了乱子。

    与此同时,随着张副司官进入厢房的左章刚刚站定,便一眼看到了躺在榻上面色惨白的赵长云。

    “精通医道的和尚?怎的这般年少?”

    满手是血却依旧努力施救的陈老扫了眼左章,见他年龄不大顿时面露失望。

    不过即便不抱太大的期望,陈老还是准备略尽医者本分,于是甩走心中杂念沉声道:“他左肩被一柄铁枪贯穿,伤处有妖气残留。

    “那些妖气在残损他的生机,致使伤处血流不止无法愈合。

    “我们没法子驱散那妖气,只能竭力拖延,你若也没有派的上用场的手段,我便只能将他的手臂连着伤口齐肩锯掉了。”

    陈老说完便不再吭声,只拿余光看着左章,而张副司官和赵长风则满脸紧张的看着左章,生怕他说出一个他们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佛慈悲。”扮高僧扮得有模有样的左章合十颔首,目光一扫便看到了盘踞在赵长云伤处的妖气,带着一脸淡然走到了床榻边,“贫僧且试试。”

    说罢,他便伸出右手贴在赵长云伤处,左手依旧竖在胸前,双目微阖诵起了经。

    众人见状颇感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贸然打断,只能带着犹疑观瞧,却不知左章右手已经凝化出数根真气游丝针,开始祛除妖气梳理赵长云的伤情。

    而借着真气游丝针的探查,左章不仅很快弄明白了妖气盘踞的范围,也把赵长云那碎骨与残肉搅混在一起的伤口“看”了个清清楚楚!

    只见那洞穿肩膀的伤口中,大小不一的十余块碎骨散布在残裂的肌肉皮肤中,宛若一颗颗深深刺入肌肤的细小石子一般,难清理到了极点!

    这等伤势若不梳理顺当……恐怕好了也会落下残疾。

    不过真气游丝针最善处理这等精度要求极高的伤势,看来是来着了!

    想到这里,左章顺手祛除了赵长云伤处的妖气,开始一心多用的操控复数真气游丝针,移动拼接那些细小的碎骨和残损的肌肉皮肤。

    近在咫尺的陈老见左章将手贴在赵长云伤处后,除了诵经便没了别的动作,心头不由再增几分失望。

    可他正要摇头叹气时却忽然发觉,赵长云伤处那原本如涓涓小流般不停渗出的血水,却似是骤然失了源头一般,不再有血水渗出,只留下了一片逐渐凝固的血痕!

    这就止住了?

    怎么可能!

    辛苦大半夜,却始终未能竟全功的陈老登时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有料到左章如此轻描淡写,就做到自己竭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事情!

    同在床榻边的张副司官和赵长风同样全神关注着左章,很快也发觉了赵长云伤处的异常!

    而眼见血流止住,两人正要上前感激左章,却见左章依旧没有将手挪开赵长云的伤处,纳罕之余不由向陈老投去探寻的目光。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因陈老此时已将全副心神放在了左章的手掌上,且越看神情越是凝重!

    眨眼间半个时辰过去,终于将最后一块碎骨拼回去的左章长出一口气,缓缓撤回手掌后退离床榻边,却发觉张副司官三人宛若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顿时有些无措。

    “这位大师,陈南平有礼了。”陈老轻咳一声冲左章行了个医者礼,然后好奇问道:“大师仅用十数息就止了血,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可我看大师又为伤者医治半个时辰,却不知大师此举深意所在?”

    “老先生气了。”左章见陈老行了医者礼,顿时明白对方不仅认可了自己的医术,还要向自己求教,连忙恭敬回了一礼才解释道:

    “赵施主伤处骨碎肉残,恢复起来艰难良多。贫僧不忍他受这般痛楚,便将尚未丧失生机的碎骨筋肉拼回了原处。”

    陈老一听顿时两眼放光道:“大师竟有这般手段?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朽的医道造诣还是浅薄了……”

    “陈老先生谬赞了。”左章闻言连忙谦虚一句转而说道:“伤势严重,拖延不得。

    “只可惜贫僧在用药一道上浅薄得很,所以还要仰仗陈老先生助他调理伤情。”

    “这个好说。”陈老闻言拍了拍胸脯保证道:“用药上大师不必担心,我苦研多年的骨伤膏正合用!”

    说罢,心情不错的陈老便显摆似的掏出一个小瓷罐子,揩出一抹蓝色药膏便给赵长云涂抹起来。

    而见陈老忙碌起来,张副司官这才得了空,走上前来神情认真的感激道:“多谢智深大师援手,救得我这兄弟一条性命。”

    “张副司官言重了。”左章一见张副司官主动这般说,心道一声来得正好,顺势合十回礼后颔首笑道:

    “贫僧此来,却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张副司官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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