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的交谈非常轻松愉悦。

    朱祐樘随即还想留张延龄在宫里吃午饭,张延龄却赶忙以要准备处理公事为由,请求离宫。

    张延龄又不是蠢人,皇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拿我去当挡箭牌,让你妻子不好意思教训你,何况你在决定打你另一个小舅子时,就应该安排好所有的退路。

    朱祐樘也没勉强,点头,让萧敬送张延龄出宫。

    “建昌伯,您实在不该拂了陛下的好意。”萧敬在出宫时,还有意在提醒。

    张延龄惊讶道:“我不在宫里吃饭,是为了更好处理公事,萧公公的话是何意思呢?”

    萧敬一怔。

    他当然不能去揣度皇帝跟皇后之前的相处方式,虽然他心里也门清,但还是不能在张延龄面前揭破。

    虽然他觉得张延龄很可能是知道朱祐樘想让其当挡箭牌,可万一这小子真不知道,说出来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看懂也要装作不懂,这就是在宫里当执事必须要学会的做人准则。

    ……

    ……

    张延龄出了宫门。

    金琦已经到岗,他回到京师之后也没有马上去锦衣卫或是新的东厂去应差事,只专心保护张延龄一人。

    “爷,听说咱家大侯爷今日在朝堂上被打了,不知……是真是假?”金琦上来就拿他听来的小道消息问询张延龄。

    张延龄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不知是谁坑的咱家大侯爷?”金琦似乎还有些不忿,居然想继续追问。

    张延龄打量着这小子,金琦马上感觉到张延龄的目光不太对劲。

    他赶紧把头缩了缩。

    张延龄冷笑道:“那厮在朝堂上出言不逊,被陛下叫出去打了二十棍子,算是小惩大诫,怎么,你替他觉得冤屈,想为他申冤不成?”

    金琦大惊失色道:“小的可并无此意。”

    说话之间他还有些纳闷,心想着昨天明明张家兄弟已经在戏楼之间碰面,难道还没冰释前嫌?不是说兄弟没有隔夜仇吗?

    我这张嘴是不是太长了,以至于给自己的脑袋找麻烦?

    “爷,您的马车呢?”金琦又问了一句,问出口之后才意识到好像还是不该问。

    张延龄道:“两条腿走路不是很好吗?锻炼身体报效大明,这点觉悟都没有怎么从军?活动起来!”

    于是乎,张延龄带着一群人,迎着秋日的暖阳又跑动起来。

    ……

    ……

    内阁。

    四名阁臣难得都在,坐下来商讨票拟时,却也难免要提到张延龄。

    “徐老,如今张家外戚在朝中已成势力,之前陛下还说等他将盐务之事处置完毕,便让他卸任户部侍郎,可如今他连西北都去过,盐务也基本与他无关,为何不能在朝堂上提出让他早些把差事拿下来?”

    刘健显得很坚持。

    觉得既然之前朝堂上都商量好了,张延龄当时都放了狠话,说是办完事都不想当文官。

    现在更应该顺手推舟才是。

    徐溥摇头道:“正是因为他风头正盛,才不好出手,要等他出错。”

    “这……又是何故?若他一直不出错,难道我们就一直等下去?”刘健还是不甘心。

    徐溥没回话,而是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道:“陛下如今在一些事上倚重于他,贸然提让他离开户部,即便陛下有心如此,也会认为是朝中文臣对他有隔阂,陛下也不会同意。”

    “要么等他自己跟陛下提,要么等陛下想起来有这回事,再或者是等他于处理事务时出了差错,陛下必不会让他在户部留太久,毕竟外戚的天性贪财好利,陛下也不可能让他一直在户部为蛀虫。”

    刘健尽管心中不忿,却只能坐下来不言语。

    谢迁道:“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他出个错?”

    这意思是,要加以陷害。

    李东阳和徐溥同时看着谢迁,大概只有谢迁在四人中可以不拘泥于成法,会用点为世俗所不容的手段。

    徐溥道:“不必用我们出手,他在朝中长久不下去,只要我们不跟他正面为敌,陛下便会发现他失去了制约我们的价值,那距离陛下弃用他也就不远了。”

    徐溥到现在,还是有一种迷之自信。

    觉得张延龄不可能一直这么风光,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并不需要自己出手。

    之前也尝试出手太多次,都徒劳无功,似乎不加理会才是铲除张延龄的最好策略。

    ……

    ……

    皇宫内。

    萧敬在送走张延龄之后,回到了乾清宫。

    朱祐樘叹道:“克恭,你之前所说延龄他与李先生单独密会,原来说的也并不是朝中事务,而只是涉及到李先生儿子的病情,看来是你多心了。”

    原来萧敬回来后马上就告了状,尽管他觉得可能这样不合适,但为了体现出自己对皇帝的忠诚,还是没有任何隐瞒。

    看样子,皇帝也没有怪责萧敬。

    无论朱祐樘如何信任张延龄,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张延龄无端端在李东阳府上,跟李东阳单独说了话,这种事皇帝岂能漠不关心?

    萧敬道:“老奴之前也不解,为何建昌伯在去李府之前,要那般吓唬两个民间的大夫,原来是他并不想让大夫开出太激进的方子,让他们知难而退,为他自己出手帮李阁老诊病做铺垫。”

    “哦?此话怎讲?”朱祐樘好像还没考虑到这一层。

    “陛下您想啊,要不吓唬了那两个人,他们若真说能给李阁老的公子把病治好,哪怕只是在信口吹嘘,那无论病是否治好,还有建昌伯什么事?”

    萧敬试着分析,“或许在建昌伯心中,还是很愿意跟李阁老联姻的,所以才会承担责任。”

    朱祐樘本来已经放下了所有戒心,但听了萧敬的话,不由皱眉起来。

    如萧敬所言,若张延龄不想跟李东阳联姻的话,为何还要自己出手去治病?直接不管不问不更应该符合张延龄的意愿?

    不过随即朱祐樘苦笑起来:“克恭啊,朕本来就是想让延龄娶李先生女儿的,既如此,那延龄眼下做的,不正是在顺着朕的意思?你不会是让朕因此而怀疑他吧?”

    是皇帝让张延龄去讨好李东阳,现在张延龄真的在讨好李东阳,为什么到萧敬这里,就好像成了攻击张延龄的点?

    萧敬吓得身体一哆嗦,赶紧道:“老奴并无此意。”

    朱祐樘笑道:“朕之前也问过李天师,他告诉朕,想要诊治花柳这种病,可并不容易,这世上还没有任何的良方,所以……呵呵,任由他去吧,朕并不觉得延龄有跟文臣走近之可能,就算他真有此信,文臣会给他如此的机会吗?此事暂且不提了!”

    萧敬赶紧回道:“老奴遵旨。”

    萧敬心中还有些后怕。

    在皇帝面前攻击张延龄,其实是没好果子吃的,这点他心里非常清楚,万一再被张延龄知道他这么做……

    他就更要倒霉了。

    朱祐樘起身道:“朕要去见皇后了,剩下的奏疏交给你拿去司礼监吧,有悬而未决的再拿给朕看!”

    说完朱祐樘起身而去,萧敬赶紧把奏疏收拾之后,往司礼监的方向送去。

    ……

    ……

    永康公主府。

    永康公主来到后院,见到了难得跟她见一面的皇妹德清。

    “真是稀啊,最近都没见你出来,皇妹你不会真的打算就地出家了吧?”朱效茹一上来语气就有些生硬。

    大概是对妹妹最近疏远自己而觉得生气。

    德清问道:“姐姐,最近姐夫怎样?”

    朱效茹皱着鼻子道:“我刚把你姐夫赶出门了,最近在家里一点都不给我争气,本想在户部给他寻个差事,结果他去户部没干几天就回来,说是户部的人不肯接纳他!”

    “皇姐夫本就不为户部官员,即便建昌伯人在户部,但他过往带兵往西北去,如何又能照顾到他?光靠皇兄的传奉,恐怕难以在户部这种严谨的衙门中立足。”

    德清居然煞有戒心在分析崔元的官途。

    朱效茹蹙眉道:“我说皇妹,你来……不是消遣姐姐我的吧?”

    德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出言太刁钻了,面带羞愧道:“我……就是想出来走走,而且我不是出家,我是……想遁入道门。”

    “有区别吗?”朱效茹终于占据了上风,白了妹妹一眼,把对话的主动权拿回来。

    “要是你觉得无聊,你干脆去找张家老二去,他现在可是风头正劲,得了西北军功之后,马上要封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了咱大明的宰相,他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朱效茹想到妹妹居然会“钟情”于张延龄,心里便来气。

    简直是把张延龄当成了仇敌。

    “皇姐别取笑我了,我……我对他没想法。”德清辩解。

    “哼,你要是对他有意思才好,反正现在谁都知道他要娶的是李大学士的女儿,从此以后你就当望夫崖,守着青灯古佛过日子吧!”

    “皇姐,我是要入道门,没有青灯古佛。”

    “都一样!”

    姐妹二人以往无所不谈,关系也很好,但现在坐在一起,感觉隔阂非常之大。

    朱效茹道:“我让你姐夫去见张家老二了,既然我不能为他争取到好的差事,张家老二总可以吧?之前让你姐夫白帮他了?”

    德清蹙眉道:“皇姐既曾看不起他,为何还要让姐夫跟他接近呢?皇姐似乎忘了……也罢!”

    朱效茹本能想到,皇妹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有关张延龄跟自己赌约的事。

    但一想,好像这个小皇妹对此还并不知情,一时也就僵在那,连对话都难以进行。

    ……

    ……

    崔元果然去找张延龄了。

    本来他不想去的,男人之间的交往,重在没有利益纠葛,一旦有了明面上的利益纠纷,还要让势弱的一方去见势强的一方,自然是不情愿的。

    崔元当了驸马,本来就没得到应有的尊重,现在让他出来见张延龄,更觉得很憋屈,这居然还是被妻子勒令出来的。

    但等他见到张延龄后,发现张延龄的态度还算是友善。

    “崔兄啊,听说之前你在户部半个月,可惜我没在京师,不然的话还能帮你在户部好好做点事,以后当个户部主事其实也是可以的,但其实你我这样的勋贵,真正的出路还是在都督府,其实从军是不错的选择。”

    张延龄笑着招呼崔元到了酒肆二楼,坐下来请崔元吃饭。

    崔元显然也没什么胃口。

    崔元道:“建昌伯,其实之前能跟你一起做事,是在下平生最高兴之事,但奈何之后……长公主与你有了些许的过节,在下都不好意思再与你同行。”

    “没事,我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崔兄你的本意,这种事……理解就好。”

    张延龄笑着说了一句。

    之前崔元还是帮自己做了不少事的,怎么说也不能直接对崔元弃如敝履。

    二人坐下来吃了饭,张延龄不断给崔元倒酒,让崔元好生尴尬。

    喝了几杯之后,崔元面色更加羞惭:“建昌伯,实在是长公主太过于强势,人在屋檐之下不得不低头,其实曾经我好友很多,也与他们过从甚密,甚至我也想与建昌伯一同有一番作为,但可惜……唉!”

    崔元不断唉声叹气,大概进入到喝醉话痨的状态。

    “没事没事,咱继续喝。”

    “建昌伯,我都不好意思喝你的酒。”

    “咱这般关系,还在意这点东西作何?来人,再上两坛好酒。”

    正说话之间,金琦走上来,凑在张延龄耳边说了两句话。

    崔元一脸通红,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

    张延龄笑道:“是这样,今晚在教坊司内有个酒局,不知崔兄你是否同去?”

    “教坊司?”崔元听到这名字,不由打个寒颤。

    自己当驸马的,敢去教坊司这种地方?回家岂不是要遭殃?

    “说起来惭愧,是有人想给我设接风宴,有官员也有很多京城的士绅,他们这是想趁机跟我攀关系,本来是不想见的,但作为外戚,人家诚心邀请,我避而不见的话……那岂不是显得我很不懂场面事?不如崔兄与我一同去应酬一下?”

    张延龄继续相邀。

    崔元本来肯定是不想去的,但见张延龄如此诚恳,应声道:“在下愿意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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