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学究,郭林于城里东南的天心寺歇宿,这据皇华馆也不远,完全可以走得去。

    但章实完全不觉得绕道,仍是硬驾车而去,平白多了许多路程,如此令章越在心底吐糟了好一阵,但面上还是接受了。

    天心寺乃开宝八年所建,郭学究以往来县城时都住在此。

    太平车停在寺前,但见郭学究郭林早就候着,而不少善男信女都是一大早来寺庙叩拜,期间应也有不少考生家人。

    车上多了郭学究,郭林二人,顿拥挤了许多。

    郭林拿起书又要看,郭学究则道:“郭林书你已背得极熟了,我与你们说几句话。”

    郭林,章越都看向郭学究。

    郭学究抚须道:“你们此番安心去考,我已是给你们二人提前找好了靠山。”

    章实在前驾车一听耳都竖起来,拍腿大笑道:“郭先生高人啊!”

    章丘一脸茫然地问道:“爹爹,三叔,什么是靠山啊?”

    章实笑道:“靠山就是很厉害的高人。”

    郭林,章越对视一眼心道,咱们师兄弟终于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郭学究递给二人两个符贴,低声道:“这是我前几日给你们求来的,一定要贴身收好,必能保佑你们。”

    果然不出所料。

    章实不说话了继续赶车,章越与郭林接过一并道:“多谢先生。”

    郭学究抚须道:“为师教书授徒近二十载,年近天命方有了你们两个好弟子,真的靠山也无从指望过,但唯有记住求人莫如求己,尽人事而听天命,。”

    “先生受教了!”章越,郭林同时言道。

    不久章实驾着车送二人至县学。县学位于城东皇华山,旁有一座乾元寺。

    浦城多寺,有庙寺八十四处,可谓梵宇联络街市之间。

    这乾元寺原为东越王馀善行宫,几经兴废于唐朝时重建,乃三百年之古刹。

    元和年间时,传凤凰云集于乾元寺,书经云‘有凤来仪’,故而后人凿了半亩方塘在此名为凤池。为了附有凤来仪之言,后人又在池边遍种梧桐,如今梧桐树已是高大。

    当章越一行来至学宫前,此刻日头升起,白云翻过山峰,而半亩风池之中倒映着层层寺塔,蔓蔓梧枝及正远去的铺天云锦。

    风池之后即是学宫,远望庑门、学舍、楼殿、池亭皆错落有致。此刻学宫前人头攒动,乌央乌央的都是考生及家人。

    太平车至此即走不动了,一行人下了马车。

    几名公人在维持着秩序。

    章实拼命挤开了人上前询问道:“敢问端公,从哪儿进门?”

    公人没有理会他,而是扯着嗓子对着朝学宫涌来的士子道:“只许考生进场,其余人在此留步!”

    章实又从人群中挤回去,对章越,郭林道:“大门在那,你们过去吧!我和郭先生在此候着。我的鞋,你怎么踩我的鞋?”

    看着满地找鞋的兄长,章越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他撒开章丘的手叮嘱道:“你与老先生在这,别乱跑。”

    章丘懂事地点头道:“三叔,我在这儿等你,你好生去考,莫要挂念我!回来我再背书给你听。”

    章越点了点头。

    一旁郭学究也对郭林吩咐了几句,但人多声杂章越没有听清。

    章越郭林二人各提着书箱,一步一步往前挪,耳听背后郭学究和章实喊道:“抓紧书箱,别挤丢了。”

    二人也无暇回过头来看一眼,只是被人裹挟着往前走。等到稍稍宽松些时,二人回头已看不到章实,郭学究了。

    还是章越眼尖,一眼看见章丘站在章实的肩上朝自己远远地挥手。

    章越见这一幕将书箱交给郭林提着,自己则是一下一下地跳起来用力地朝章丘挥手。

    “爹爹我看到三叔进考场了。”章丘爬下章实的肩头言道。

    “好。”

    一旁郭学究看着章丘机灵聪明道:“大郎君啊,我看令公子天资聪颖,骨骼清奇,实在是读书的好料子啊!不如交给我好生栽培,定然可以造就啊…”

    章实闻言笑了笑道:“那先看咱三哥此科如何。”

    章越与郭林一并经过大门走进学宫。

    “师弟好生考,一时想不起就别急,越急越想不来。”

    “师弟,还饿不饿,我这还有饼子。记得细审帖意,不急下笔。”

    “快开考时记得先研墨。”

    宫门后是馔房,书吏看过郭林保书后给他一个牌子道:“照上面指引坐。”

    郭林向章越点点头,自己先一步去寻座处了。

    书吏又看了章越的保书,但居然是县令具结的道:“你就是章越?”

    章越点了点头道:“是。”

    这时一旁走过一名公人来看了一眼保书然后与这书吏耳语了几句。

    书吏摇了摇头,当即拿了个牌子给章越道:“经士科从此走。”

    章越走后,那公人道:“好啊,你连押司吩咐都不听了?”

    那人道:“我岂敢不听押司吩咐,那可是令君具结,我怎敢做手脚,之前卢贴司如何没看到吗?”

    章越顺着人群经过,就听得前面有人争道:“为何进士科可坐堂内,我等经士科只能坐在廊房,白地上?”

    几名厢兵道:“这是学官安排,我等怎知?”

    一群士子道:“春风甚寒,我等在受冻,如何写得出文章来?”

    “此非朝廷礼贤之礼。就算没有此等之礼,好歹在下面铺层毡席,如此薄的草席如何能坐?”

    章越看了好一阵佩服,大宋的读书人果然就是刚啊,自己后世受到教育就是考场上莫要喧哗,否则会被取消资格。这些人完全不怕啊!

    正一阵吵吵嚷嚷中,一名学官走来喝道:“为何有喧哗声?可知此乃考场重地。”

    胥吏考生或不放在眼底,但对学官还是敬重的。

    一名穿着锦衣的士子当面作礼道:“学生不明,为何考进士科的皆可坐在堂上,而我等经士科只能遍坐堂外,受此寒风之冻。”

    那学官冷笑道:“我道什么事?岂不闻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么?”

    章越突然想起来《梦溪笔谈》里有记载,省试的时,考场上设有香案,甚至主考官还会下场与考生对揖,还有茶汤饮浆供给。

    但这只是进士科的待遇,而到了诸科的时候,一切待遇全部撤销。

    甚至连遮风帐幕,坐具毡席之类也不供给,目的是为了防毡幕及供应人私传所试经义,避免舞弊。

    故而欧阳修称‘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

    进士科与经士科的差别就是悬殊。

    章越想想也对,进士科如何舞弊,有见过考试时连人家作文一起抄的么?

    但经士科就不一样了。

    因为考试内容不一样,造成了待遇悬殊的区别,也到了在场经士科考生的不满。

    考生又争了一阵,学官当即退让一步,答应给经生每人供应一碗热姜茶。

    章越对着考牌上找到自己的座号,幸好没有露天,而是紧挨大堂的檐廊,这里的风不大,而转过头却见一士子正坐在门边,正受着穿堂冷风的摧残。

    章越打开书箱,将笔墨砚都取了出来,还有一竹筒的水,这水即可解渴,也能用来滴砚。

    章越感觉肚子有些饿,趁着考生还没到齐,先将嫂子给的几个鸡蛋都打来吃了。

    这是全天然土鸡蛋,个头又大吃起来又香。

    然后章越又觉得不够饱,打开书箱拿起一张饼子啃了起来。

    竹筒里的水不敢多喝,否则一会要出恭就麻烦了。

    一张饼子吃完还是觉得饿,章越心道,自己这年纪肚子可真是无底洞啊。

    但想想吃饱了,其实对考试发挥不好,故而忍住再吃一块饼子的冲动。

    不久县令到场,也没什么前呼后拥的气派,一看堂外考生们还施了一个团揖,十足的亲民地道:“累诸位在此受风了。”

    众考生们则没有多少好脸色,爱搭不理的。

    见此一幕,章越再度感叹,为啥说宋朝是最优厚读书人的时代不是没理由的,至少不会奴颜事官,就连决定自己前程的考官也可甩脸色。

    入科场时,考官与举人对拜,这是唐朝时科举时就流传下来的礼仪,说明考官对贤士的器重,而明清举人进科场别说对拜了,进门前先被搜身,连底裤都不放过的那等。

    不过首先你要成为百中一二的读书人。

    而县令没有在外逗留,而是直接走到堂上去,看来是要亲自监考进士科。

    在解试之中是州判官试进士,录事参军试诸科。

    而在县学录试之中,看样子是县令一人在堂内监考进士,而堂外则是学官与众厢兵监督了。

    随着县令到来,堂前已摆上了香案,至于堂内也是传来阵阵熏香,章越嗅了嗅但觉此香有些宁神静心的作用。

    章越心道,果真焚香礼进士啊,自己坐在一旁也跟着沾光不少。

    这时候考场上已没人走动,考生皆到了差不多了。

    章越想起郭林的叮嘱,于是倒水研墨,一旁的考生见了也纷纷跟学。

    不久数名公人给考生发卷题。

    待卷题发到自己时,墨正好于砚台中化开,墨香与熏香渐渐混在一处,章越顿感此刻心中无比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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