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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章越在太学告了个假,带着郭林前往自己的小宅。到了门前章越拍门,让郭林稍等候一二。章越入内后但见租客游约正捧书畅读。
“游兄……”
游约一见章越即道:“这不是章兄么?这还没到望日,你怎么。”
章越微微笑道:“游兄放心,我今日不是问你来要痴钱的。”
“这就好……”游约闻言方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今日虽是路过,但我还是告诉你,下个月痴钱涨了……”
游约一听连道:“章兄,你这也未免太仓促了吧……好歹看在同是读书人的份上……宽容则个吧。”
章越叹道:“我也不容易啊,游兄,你也看过了这甜水巷附近,也就我的房子租得便宜,近日我得了闲钱,还打算将屋子修葺一番,再加盖一楼,如此每月也有七八贯钱。”
“你之前也不嫌屋子这不好那不好么?”
游约听了脸色也变了。
他一来来京盘缠带得不多,房租一个月三贯之费对他来说已是顶天了。
而且他为了方便国子监监试,也不愿住在人多吵杂之处或与贩夫走卒辈同住,如此影响了他读书的心境。
游约笑道:“章兄,你屋子虽是破旧,但也比杂赁院子强些,说来说去还是看在大家同时读书人份上……”
章越道:“你要我帮你?也罢了,你看外面那读书人,我让他与你同住,替你分担些痴钱……你放心,他也赴国子监监试,你们二人同住正好切磋学问,且互不打搅。”
游约听说郭林也是读书人,章越又肯减他房租,这才答允。
“见过郭兄。”游约本是有些冷淡,突见章越脸色,立即满是笑容迎上还帮郭林拿了行李。
郭林笑着道:“游兄着实客气了。”
“哪里哪里。”
游约见本是一人独占两间房的,如此被分去了一间顿时是心如刀割。
至于郭林见有这样的住处,倒很是高兴。
“师弟帮我找了这样一个好住处,真是难为你了。”
章越笑道:“这算什么,我还嫌这屋子破旧了,不过所幸不漏雨。”
郭林也是笑了:“似当年在乌溪住得那样逢雨就漏,要拿着水盆到处接水,倒也不错。师兄我是过来人。”
二人不约而同想起这段求学的经历。
说着郭林打开行李,从包裹里取了一件衣裳道:“这是你嫂子托我带给你,昨日我比你的身量又连夜改了改,幸亏当时往大了作,又折了起来,说到底还是你嫂子心细。我看可以穿上,你试一试,不行我再改一改。”
“好,没料到师兄都会针线活了。”
章越见郭林神色一黯,知他想起了师娘,当初二人衣裳长短都是由师娘改的。
章越穿后甚是合身笑道:“师兄真是有双巧手。”
郭林道:“师弟喜欢就好。”
“还有……”郭林又从包裹里取了一包东西放在章越手中。
“这是?”
“这是吊钱还有些零碎银子,正好抵作三个月房租。”郭林言道。
“师兄,我一时用不上你先拿着……”
“拿着吧!”郭林坚持道。
郭林又怕章越脸上挂不住,于是拍了拍腰囊道:“书院里有励学钱,我还时不时替人佣书,此番到汴京来留守还给我们每个太学生五贯钱的盘缠,我如今还剩着不少呢。”
“我同窗在京住客店一月多得要值得七八贯,少的也要两三贯,师弟给我安排如此地方,已是很好的了。”
章越看向郭林。
穿越至今对他影响最大的是三个人。
一个是大哥,他教会了自己对于自己朋友同窗亲邻一定要慷慨,要永远懂得感恩。
第二位就是二哥,他虽没有言传但也有身教。为了成就大事可以该抛得抛,该狠得就狠。
至于第三位,也是对章越影响最大的就是师兄了。
不是自己的不能要。
这并非是在自己身上摆什么师兄的架子和面子,就如同他的偶像范仲淹那样。
范仲淹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时,那时还称作应天书院。
范仲淹很穷只能喝粥,故而在前一日煮了一锅粥,过了一晚上等粥凝结了,再将粥分成四分。早晚各吃两份。
南京留守之子与范仲淹同窗看他可怜就回去禀告了他的父亲南京留守。
南京留守当下赠给了范仲淹丰盛饭菜,但范仲淹却没有吃,留守之子问他为什么。
范仲淹说吃了大鱼大肉,以后粥还怎么喝得进去啊。
鬼谷子有句话是‘穷则观其所不受’说得就是这个意思。
章越不再言语。
到了五月,国子监解试在即。
这时京师大疫却渐渐严重。
以往汴京人山人海的街上,居然也不再繁华。
素有仁厚之名的官家对这样的疫症自是焦急,命太医至民间诊治,同时还减免官员的住宿钱,不过这些都是杯水车薪。
其实不仅仅是汴京如此,其他各路更是惨状,各路官员奏上天灾不断,百姓鬻卖妻子,转死溝壑比比皆是。
官家令释放囚犯,并命官员竭力赈济地方,但情况仍旧没有好转。
而京师大疫之下,又突逢地震。
朝野上下可谓人心惶惶。
当时官员们迷信于天人感应之说,一切天灾人祸都归于人事不修,所以官员们总结出一个道理,天子必须立即立储。
在地震与疫情下,章越也是减少了出门。
大震后,汴京一直是余震不断。
而且章越听闻疫情已是很严重,连点评青玉案的梅尧臣都在大疫中染病身亡,虽说官家一直有播钱播药,但对于大疫没有缓解。
章越身在养正斋中一面读书,一面告诉斋舍里,任何人都在斋舍里,尽可能不出斋。
最要紧是让斋内众人都喝烧开的热水,同时多去洗澡。章越努力作这些,但是总有人不理解。
大疫之中,章越封闭养正斋的作法令人有些微词,还有喝热水的习惯,大部分人都没有,另外尽量吃熟食不吃生食,也令同窗们有些不满。
面对指责和质疑,章越一面劝着同窗们,一面动员真的不愿意在太学的可以回家,最后坚定地执行自己这一套防疫措施。
就是那句话能理解的理解,不能理解的,就在执行中理解。
敢反对的,身为一斋之长,掌管斋规的章越可是不会与你好说话的。
之后疫情更重,终于太学里也有人染疫,各斋之中不少的太学生陆续染疾身亡。
看到这一幕,太学内也是人心惶惶。
这时候养正斋里,也不用章越说不许外出,连同窗们也是自觉地在斋舍读书。
章越还用斋用钱买了不少药材放在斋里以备不时之需。
平日饭即打到斋舍来食,至于读书也在炉亭之中。
章越为了缓解众人压抑的气氛,也设投壶来方便大家发**力,甚至投壶博戏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说来也是弊中有利。
以往看爱情片,互不相识的男女主角常在一个封闭空间默默培养出感情来。
而如今在封闭的养正斋里,同窗们关系比以往更亲睦了。
以往大家虽都住在斋舍里,但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但这么一关,众同窗们共同生活了一阵,彼此感情都更是和睦了,以往相互看不对眼的人,也是有所缓和,至少开始彼此点点头了。
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吧。
章越也时常与同舍的黄履聊天,他算是自郭师兄后,第二个从同窗变为的朋友。
章越这人交朋友还是比较慢热的。
他交人不功利,不会太在意对方的身份,但也不是说什么人都能入得他的眼。
交朋友必须慢一点,一开始真的不必太热情,等处久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与你合得合不来,对方能不能真心待你就都看出来了。
时间是可以检验一切的。
黄履如此外看起来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却对待朋友十分仗义且坦诚的性格,正好是章越认为的那等朋友。
除了黄履外,范祖禹也不错,但是此人有些认真,在细节上的事太过于较真。
很经常因为旁人莫名的一句话而生气。
但这不等于说范祖禹品行不好,对方为人还是相当正直的。不过太较真的性子,会令人有意识的与他保持距离。
平日孙过与范祖禹走得近。
至于黄好义则……当然他对章越还是很好的。
这就是斋舍里的同窗关系,环境就是这样,无论你喜欢的还是你不喜欢的,大家都要在此共度一段同窗的时光。
能志同道合的就更近一步,不能的也是尽力理解和忍让。
等到许多年后,众人再回望这一段时光时,会由衷地感到缅怀。
至于当初那一点点小小的隔阂与不愉快又算得上什么?
经过担心受怕的一个月,到了六月时,这场大疫终于缓和了下来。章越的养正斋里最后却没有一人染疫。
虽说无人染疫身亡,但章越见了好几名以往见面点头打招呼的同窗,前日还好好的与你打招呼,第二日即被抬走,深感什么叫人命如朝露。
这是一千年的时代,平均寿命只有三十五岁。
当得知有三十余太学生因这一次染疫而亡时,众人还是忍不住好一阵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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