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持续了有半刻钟才渐渐过去,等裴止彻底平静下来时已经出了身冷汗,他双眸紧闭靠坐在一旁,脸色苍白,发丝黏在脸上,呼吸轻的几乎听不见。

    唐玉斐绞了布给他擦汗、湿"润嘴唇,这几分钟她的眉毛就没有松开过,生怕裴止会再出什么事,原本打算再煎下一锅药的心思也歇了。

    “裴止,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疼么?”唐玉斐小心翼翼地问道。

    而裴止只微抬了抬右眼皮,看她一眼后再闭上,良久才轻摇了摇头。

    唐玉斐这才舒口气,将自己房里仅有的一条床褥取来作被子盖在裴止身上,替他掖了掖,随后她将砂锅里的药渣倒出来重新包好,这才清洗砂锅开始煮井水。同时,她找了张纸,迅速记录裴止服药后的反应时间和反应情况。

    虽然试药的过程很危险,可她不得不继续下去。

    裴止从无意识休憩中回过神,睁开眼睛时眼前还阵阵发黑,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垂下眸,看到自己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条“被子”。

    他盯着这条床褥,盯了许久,脑子才逐渐清明起来。

    唐玉斐在这时将掺的温度适中的水杯端过来,蹲下身递到他唇边,轻声说道:“喝点水。”

    裴止没有动,就着她的手喝下这杯水。有一缕沿着下巴滑落,唐玉斐抬袖子替他擦干净,又将他披散的黑发拢至脑后,这才看着他说道:“看来是用错了药,我也没想到药效反应会这么大,接下来你还愿意试下去么?”

    “你有几成把握。”裴止轻咳一声,那杯水将他喉间的血腥味压下去不少。他的声音又低又哑,目光落在她下颌处被自己捏出的青紫色痕迹上。

    “七成。”唐玉斐微拧了眉,随后补充,“不,八成。”她很确定,女主确实是根据这册子给的几味药找出了最终的引蛊方法。

    “那就继续。”裴止收回目光,冷淡地说道。

    唐玉斐抱着膝盖蹲在他身边,盯了他半晌才突然出声问道:“裴止,你想过解决母子蛊一事后要做什么吗?”

    “杀了他。”他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个他,指的是柳圳。

    而唐玉斐追问道:“那之后呢?杀了他之后呢?”

    “不知道。”

    “那你现在想想呀,等离开这里之后要去哪里,想做什么?”

    “不知道。”

    “......”唐玉斐默了默,干脆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了,同样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说道:“裴止,你是蛊师吧,那个人让你做过什么我也能猜到一些。我能不能问问你......你可清楚你杀了多少人?”

    裴止将冰冷的目光转向她:“数不清。”

    早就数不清了。

    “倘若查到你,恐怕要杀你报仇的人会极多,江湖之大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唐玉斐说到这里顿了顿,“不如等自由之后就逃得远远的,你也别再继续用蛊了。”

    裴止冷笑,眉眼寸寸冷凝,恢复了一贯戾气:“逃?全杀了便是。”

    唐玉斐皱起眉毛:“人命岂能随意剥夺?过去是受人胁迫,可母子蛊一除,你再杀人就全然是在继续作恶,那同胁迫你的恶人又有何区别?”

    “那又如何。”裴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沉黑的眸中毫无情绪。

    “当然不可,我们要与人为善。”唐玉斐劝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要是决心改过的话,很快就可以变成好人的!”

    裴止却突然推开身上的床褥站起身,步履还有些摇晃,唐玉斐跟着站起来,他却恰好垂眸扫了她一眼,目光冷冷。

    “死在我手里的人不会复生,真有那一天,就算我成了所谓好人,想杀我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他说到这里,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语气带了些讥诮,“有什么比杀了我更让人痛快?”

    这话让唐玉斐无法反驳。

    确实,就算裴止良心未泯、选择赎罪,可一旦他的身份败露,江湖中人不会放过他,天涯海角都会将他找出来并除之而后快。唯有杀了他,才是平息众怒的唯一方法。

    而同样的,若她选择这条指定结局,任务也明确、简单多了。

    可。

    “可我不希望你死,裴止。”唐玉斐站在他后侧,仰着头看他,眸中蕴满了复杂的情绪,她轻声说道:“就这么死了未免太遗憾了,你这辈子都还没有为自己活过。”

    她想,你只是,做了十四年的刀。

    石室内霎时间陷入静谧,就连风的速度都缓了几分。裴止凝着她,心底有什么陌生又酸胀的情绪在泡发。

    他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做不出什么表情来,同时他想到,若她知道柳圳一直在骗她,知道就是她希望活下来的眼前人灭了她唐家满门,她还能不能用这幅表情说出这些话来。上至唐家家主,下至某个不起眼的家丁,统共四十五人,四十五条命。

    可他喉间微动,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许是不该说,或许是不想说,或许是害怕说。

    终归,裴止不明白。

    他只突然觉得,刚刚才缓和的心脏又开始隐隐难受,让他烦躁又暴戾,且找不到方向。

    于是他弯腰,将地上的床褥捡起来粗鲁地塞进她怀里,连带着将她往后推了半步,冷冷地说道:“出去。”

    唐玉斐见他面色冷漠,只当他还说不通,暗叹口气的同时安慰自己慢慢来,不能太着急了。她抱着床褥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后听到有水声传来,或许是裴止要洗澡吧。这样的寒冬,他还像感觉不到冷一般,用冰寒的井水沐浴。

    这天后,这段对话似乎被两人遗忘了,接下来近半个月唐玉斐都在继续研究册子、教裴止写字、让他试药,她把那三本话本一并丢给他让他读,也不管他能看懂几个字。

    瞎眼老人将她要求的东西也都陆续送来了,果然如唐玉斐所想,经柳圳同意送来的厚衣服只够她的身量。于是她用匕首划开口子,将里面的棉絮都扯出来,拿出一半缝进裴止的衣服里,让他的衣服好歹不这么单薄。

    同时,她也摸清瞎眼老人来岛的时间,大约是上半月卯时来,下半月寅时来,时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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