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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何时传出的风声,继左相大病后,怀王似有废黜左右丞相一职的心思,欲重开内阁。

    那人这几日回府,频频往国公大人书房里走动。同行的还有一众门客,个个儿看起来都是神情肃穆,来去匆匆。

    她问起来,那人便轻挑眉头,淡淡调侃,“任朝中如何变化,养阿瑗与小儿,总不是难事。”

    那语气淡得仿若白开水一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枉费她一番好心。

    她拍开他揉她耳垂的大手,佯怒道,“您尽管不正经,拿话来敷衍我。若有一日您丢了官职,妾身手上可还握着您私库的钥匙。到那时,便不是您养妾身母子两个,而是妾身反过来,贤惠的养您了。”

    像是映衬这话,她高高抬起下巴,一个转身,撇下他,袅袅出门去叫摆饭。

    他被她扔在身后,坐姿风雅,眼里盈盈溢出笑意。

    叫她养着?

    果真如此,他赋闲在家,能多些时候陪她、陪小儿。想想,那般光景,倒也不差。

    **

    七姑娘赌气般的豪言没能成真。

    年末,怀王以雷霆之势,废黜相位,京畿震动。不等各方宵小趁乱而起,那人已出人意料,顺顺当当入了内阁。官拜次辅一职,仅列保皇派老臣舟泗之下。

    如此,怀王不过借口变革,架空并进一步消弱朱党一脉。趁机提拔亲信,巩固王权。与世家一系,彼此试探,谁也不敢贸贸然越过那道底线,皆小心翼翼维持着明面上的平静。

    随着新令下达的,还有一道旨意。

    赵国公主动递了奏疏,奏请归滬丰顾氏祖地,爵位传于世子顾衍。

    上准。

    **

    仿佛一夕间,京城里里外外,变化如此之大,七姑娘失神般盯着代表“赵国公”的明黄敕书,指腹摸了摸,看看他,再瞄眼敕书,怔怔然有些回不过神。

    他在一旁观她如此,翘腿儿端了茶。捻着盖子,轻轻磕一磕碗沿,仿佛在提醒她,他当初所言“养她非难事”,绝非空口胡说。

    他无意敷衍她,可这事儿真要说起来,牵扯甚深。里面的门道,掺和了太多权力纠葛,勾心斗角。实非她所喜。

    既如此,事成之前,又何苦多言,惹她担忧。

    她埋着头,自个儿静一静,总算有些想明白这一系列变故的来龙去脉。说到底,无非又是一笔利益交易:

    他袖手旁观,任怀王撬动世家根脚,彻底废除朱家。

    时下朝堂,非怀王一手能够掌控,朱家的乱局,还得他配合着收拾。再加之公子昶那头,往后说不准多有依仗他之处。如此,怀王离不得他,不得不许他入内阁,更许他次辅高位。

    而他再次手握大权,也绝非没有代价。老国公离京,远赴滬丰,必然会带上顾氏其余几房族人,无形中便削弱了顾氏在燕京的班底。于他而言,如同斩去他一臂。之后仕途,他身后再无历经三朝君主的老国公时刻在旁提点,怀王看来,这自然是巴不得的好事。

    想通透了,她抬眼瞅他,对即将问出口的话,格外认真。

    “父亲那头,这几日书房议事,都是大人您起的头?”

    从他打着巡查的幌子,一为防范,一为避祸,带她离京。赵国公三番四次来信催他回京那时起,所有的事,皆是他一手谋划,成竹在胸。不止是她,便是老国公,也被他蒙在鼓里。

    与其说此番袭爵,是老国公为他请封,不如说事已至此,在怀王眼皮子底下,顾氏不得不做出让步。

    这一退一进间,父子两个,终究是他先下手占尽先机。

    仔细将任命的敕书卷起来收好,七姑娘抿着嘴,目露忧色。

    “父亲这会儿,可是还在与您怄气?”

    难怪了,难怪这几日国公大人都叫人将膳食送到书房,不与大伙儿一道用饭。怕是被他气得,不想多看他一眼吧。

    说不好听,他这是夺权。这事儿要放在天家,给他定十个逼宫谋反的罪名,都死不足惜。

    虽则国公大人最终出于对他的爱护,无奈妥协。可到底是常年高位这人,被自个儿儿子使了心机,往好了说,这是“解甲归田,告老还乡”。可揭了这层遮羞布,这一出儿子设计老子的戏码,却是实实在在,骗不了人。

    她是一早知道他的野心的,可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从不曾想,他于仕途上的决心,竟至如斯。

    颇有几分势不可挡,不择手段的绝决。

    她直直凝视他,不躲不闪。像是重新认识他,专注研读着,眼神清澈而直率。

    他也坦荡,做了便是做了,她既想清楚前因后果,他的骄傲,不容他抵赖。

    好在她眼神干净,澄净一如往昔。没有过多的责备,亦未显露知情后,对他的惧怕疏离。

    “怄气是必然。这手段不光彩,父亲那厢,也只能多去几回,耐着性子,讲理赔罪。”

    原来您也知晓不光彩呀。她在心里默默念叨。

    “在说为夫坏话?”他掸一掸衣袍,探出手,一指点在她眉心。目光如他手上力道,又软又绵。

    “此事你休管。终归,对顾家不是坏事。往后自当见分晓。”

    她再欲追问,他便闭口不言。

    得,她撇一撇嘴。父子两个的事儿,他说不管,她还懒得掺和。没见国公夫人,如今的老夫人许氏,从头到尾,不喜不怒,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只一心宠着诜哥儿,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置身事外了。

    许氏的心思,七姑娘多多少少也能揣摩。赵国公府的家业,迟早是要传了给世子。阖府上下,也只有嫡出之子,独他一人,够这个资格。但凡世子能袭爵,许氏心里没有不高兴的道理。自然,这高兴便带了几分理所应当的傲气,只不表露罢了。

    至于后院其他女人作何想法,许氏没必要理会,更不会自降身份,与一众姬妾见识。

    这话题到头,七姑娘识相的,适可而止。

    不日老国公便要带着许氏一行启程离京,这往后国公府里能做主的,除了他与不怎么管事儿的关夫人,上上下下多少事儿,都需她点头。

    想着往后需得一边儿伺候他,一边儿教养诜哥儿,还得分心打理庶务。七姑娘在心里默默估算一番,这才发觉,还是如今一家子热热闹闹,分东西苑两头住着的日子舒服自在。

    老话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知不觉,有老夫人许氏在头上压着,她在府里虽不能全权做主,可毕竟,几乎没怎么管事儿不是?

    是夜她窝在他怀里,两人靠坐床头。她手上翻着历书,自右向左,一列列数着老国公离京的日子。

    “左不过四十来日”,她叹一口气,合上历书摊在腿上,话里带着低低的感概。

    今时今日方知,不知何时起,许氏在她心中,身份早已有了变化。

    许氏是偏心那人的母亲,溺爱诜哥儿的祖母,也是别扭着,高高端起架子,却慢慢接纳她的婆母。

    早年许氏对她的诸多不满与刁难,随着他一力庇护,日子一天天安生过去,成了谁也不愿提及的旧事。

    许氏虽依旧不大满意她的出身,可却习惯了她进屋请安,与她同桌而食。午睡起来也与她一块儿逗弄诜哥儿,教诜哥儿说话。

    逢年过节,遇上别家夫人过府串门子,如何惊讶的夸奖诜哥儿模样长得俊,打小就机灵。许氏便抱着诜哥儿,嘴上说着谦虚的客套话,脸上却笑得合不拢嘴。

    笑着笑着,也会向她投去一瞥。那一刻,七姑娘甚而怀疑,或许许氏对她,也有那么丝丝爱屋及乌?

    像是能够体会她心里那点儿莫名的不舍,他从身后搂着她,微微紧了紧臂膀。多的宽慰的话,没说。只下巴抵在她颈窝,附在她耳边的吐息,又轻又浅。

    一时间,两人都没心思说话。

    屋里点着灯,昏黄的烛火更衬得屋里静谧。好半晌,她微微转一转脑袋,轻易便扭过身来。

    只一眼便发觉身后紧紧拥着她的男人,正半敛着眸子,目光落在半空,悠远而深邃。

    对上这样的他,她怔忪一瞬。下一刻,自觉偏过脑袋,脸颊贴在他胸膛,安安静静,回身搂着他。

    此时此刻,他也是寂寞、不好受的吧。

    离情别绪,最是伤人。

    只他这份情感埋得太深,对老国公与许氏的孝顺牵挂,轻易不显。

    他说此番顾家人离京,非是坏事。

    她信他,故而无需怕他,更不用遮遮掩掩,闪烁其词。

    京里这摊浑水,若非不得已,她也是想要远离的。

    回抱住这样的他,她发现,好像她安慰他的时候极少。寻常都是他让着她,哄着她,宽慰她。而他,在如此坚不可摧的表象下,很少人知道,他的心,亦是柔软。他也会有温情一面——如对她,对诜哥儿,对家人。

    这个男人,伟岸时,令她心安;深沉时,又复杂到,令她心酸。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与磨砺,千锤百炼,才铸就他如此心性?她睫毛轻颤,龟缩在他怀里,心揪揪然发痛。一星半点儿,也不愿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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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衍再能耐,也不能视王权于无物。两相博弈,有时,输赢不过是看哪方妥协更多。这个男人的担当跟抱负,心事与谋略,由于他特殊的经历,很难说出来与人分享。

    好在他有阿瑗,小七很懂事,一心信赖他。偶尔迫不得已,失落的时候,有她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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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断更这些天,沾衣确实很忙。婚礼在月底,目测会继续忙下去。我会抽空多码字,尽量早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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