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正堂主桌上。

    张溶没想到自己成了‘鸡’,被陡然问的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那……那能跟今天比吗?去的人再多,都是些普通的宾客而已。今天可是公卿齐聚,群英荟萃啊。”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了一句。

    “呵呵,听说那赵昊一肩挑五房,同时娶了五个老婆,也不怕吃不消。”高拱拢着刚硬的胡须,半戏谑半认真道:“这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节制,福不可尽享的道理都不懂吗?五个老婆他伺候的过来吗?”

    “是是,他还是年轻了。”众公卿纷纷点头,心下却暗暗艳羡,应该是可以的……年轻真好。

    听墙根的内容是人们茶余饭后极好的谈资,洞房里稍有过火的言行,势必流传开来,热度月余不减。

    赵公子那日从过午到子夜,入了五次洞房,次次龙精虎猛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京城。也只有高拱这种严肃过头的大佬,才没人敢跟他传这种八卦。

    是以堂中各桌来宾神情都有些怪异,毕竟赵公子现在最为人称颂的就是他那方面的能力了。高阁老却在这儿替他瞎操心,他们还得配合着笑话一个被视为大明嫪毐的男人,这实在有些自取其辱的意思了。

    高拱也发觉有些冷场,不禁奇怪道:“怎么,难道那小子能吃得消?”

    “是这样的。”一旁的刑部尚书刘自强便将听到的听墙根内容,小声讲给高拱道:“却说那赵小子过午进去……好似那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出,又如那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及至子夜,依然鏖战不休,把听墙根的人都累倒了一片……”

    “我累乖乖,那小子是牲口吗?”高拱听得连连咋舌道,甚至有些自惭形秽。这让要强的高阁老分外恼怒,哼一声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孙会打洞!姓赵的就这点本事了……”

    登时不少人露出恍然的眼神,高拱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便瞪刘自强一眼,骂道:“噫……你个堂堂大司寇天天木熊事儿,专门给这儿打听这些下流事,馁还要个屁脸?”

    “噫,俺不要屁脸,中了吧?”刘自强讨了个没趣,却讪讪笑着不尴尬。他是高拱的河南老乡,本来关系极好。结果在隆庆元年的阁潮中,背刺了高阁老,让高拱大丢颜面。后来高拱东山再起,他又厚着脸皮登门请罪,高拱虽然鄙夷他的为人,但当时实在无人可用,还是选择原谅了他。

    但打那起,他就成了高阁老的痰盂……不过刘大人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毕竟痰盂也是主人离不开的随身之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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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让这事儿一搅合,高拱也没了继续敲打的兴致,看一眼那张空座道:“看来张阁老的身子还没好,今天是来不了。”

    说着吩咐高才道:“开席吧……”

    “张阁老驾到!”谁知外头传来拖长腔的通禀声。

    “哦?”高拱露出欣慰的笑容道:“竟然来了?”

    高府院中,众官员纷纷从用餐的房间出来,向张阁老恭敬行礼。

    只见张居正一身裁剪得体的酱紫色团花湖绸直裰,外罩一件玄色的斗篷,头戴着两脚垂于后背,飘飘然的逍遥巾。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玳瑁的茶色镜,说不出的闲适富贵。

    他在高朝殷勤的引路下,步履沉稳的走入高府的正堂,进去后也不摘墨镜,朝高拱作揖道:“元辅海涵,仆来晚了。”

    “哎,叔大哪里话?你是为我负伤,就是不来老夫也不会怪罪的。”高拱高兴的起身相迎道:“当然来了更好,快快请入席,就等你了。”

    “恭敬不如从命。”张居正直起身,又向众公卿拱手道:“诸位久等了。”

    “张相公快请坐,我们也是刚到。”众公卿也都非常客气。他们畏惧高拱,同样也怕张居正。

    把满朝公卿比作一副牌,这两位大小王,都能把他们管住。

    张居正就坐后,寿宴开席,自是各种谀词如潮,竞相献媚了。

    高拱应付了三圈,高才和痰盂等人便适时替他接过众人的劝酒。

    高阁老吃了几口菜,打了个酒嗝,方笑问张居正道:“太岳,怎么来的这么晚啊?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唉,今天是女儿回门。”张居正叹口气道:“我们荆州那边,是婚后第二天回门。也有些繁琐的规矩要敷衍,故而耽误了。”

    “呀,这样啊。”高拱不禁抱歉道:“那你吃杯酒,快点回去吧。”

    “不打紧,我看到那业障就气不打一处来,躲来也好。”张居正拉下脸道。

    高拱不奇怪,因为从一开始,张居正就对赵昊表现的很不满意,甚至这婚事能成,还是他从中说和的。

    不过高拱总觉的,眼下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女婿也是半个儿,张叔大的态度应该会转变吧?

    所以看到张居正急于撇清和赵昊的关系,他既高兴,又有些吃不准,心说这家伙不是在演我吧?

    想到这儿,他快速向对桌陪坐的头号狗腿递个眼色,韩楫便心领神会,起身朝高拱笑道:“翰林院的后辈们都作了寿诗,送到弟子这儿,为老师祝寿。”

    别看韩楫这样,他也是坐过馆的,正是在那时与教习庶吉士的高拱,结下了深厚的师生之谊。

    “哦,是吗?”高拱闻言笑道:“拿来瞅瞅,看看这届馆中,是否有文采出众者?”

    “没有寿序,无法呈给老师啊。”韩楫却愁眉苦脸道。

    寿序是大明兴起的一种应用文体。这年代文人都喜欢卖弄才学,民间也以寿诗寿词为最贵重的寿礼。

    一般各人作完诗词后便集结成册,送给寿星保存。成册是需要作序的,就是寿序了。寿序首当其冲、提纲挈领,渐渐反而比寿诗寿词本身还要重要了……

    “这有何难?”高拱笑道:“这屋里最不缺的就是两榜进士,一肚子墨水之人。你看谁合适,就求他作序呗。”

    “论地位、论才学,自然非张相公莫属了。”韩楫也笑道。

    张居正见这师徒一唱一和,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不由心中大怒!暗骂这帮王八蛋欺人太甚!

    以他的才华,作篇寿序自然手到擒来。可是这玩意儿不能随便写啊!

    因为它就是一篇舔文。

    舔的轻了,高胡子不舒服。舔的重了他自己犯恶心。

    不谷怎么说也是官居一品的内阁次辅,私下里怎么舔上司都无所谓。可当着满堂公卿的面,怎么下的去口啊?而且还要落在笔墨上,这他喵的是公开处刑哇!

    但他已经修炼到了‘圣人之怒,不在面上’的境界,还能保持微笑道:“拿来不谷拜读一下,构思构思。”

    “多谢相公!”韩楫高兴的将那本手抄的诗集奉上。

    这是昨晚他跟高拱商量好的,只要张居正来了,就让他写这篇寿序,试探下他的态度。张居正违心拍马也不要紧,因为他们事后会印个几千册售出,满朝文武都得乖乖掏钱买单。

    到时候人手一本,翻开第一页就是张居正吹高阁老的彩虹屁,看他张太岳日后还怎么骑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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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后面的宴会,张居正就装模作样翻看着那本屁味熏天的诗集,脑袋却飞快转动,寻找应对之策。

    正当他打算先借口眼疼看不清上面的字,准备回家和那万恶之源商量一下时,却听外头忽然响起了喝骂声,然后是喀嚓砰咚的打砸声!

    “什么情况?!”高拱的脸瞬间黑了,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的寿宴上撒野?

    “我去看看!”高才赶紧跑出去,就见来宾们也纷纷寻声向前院跑去。

    “让一下,让我过去!”高才吆喝着,好容易分开看热闹的人群,来到前院当众。

    当他看到院子里,堆得小山似的各式礼盒,被人砸得满地狼藉,无数古董字画、玉石珍玩碎了一地时,高才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了!

    “这是谁干的?!”他陡然提高声调,满是怨毒的喝道:“想死啊是吧?!”

    “是我干的,你要我的命吗?!”便听一个暴怒的声音,从礼物堆中发出。

    然而府上的护卫们非但没把那人拿下,还小心翼翼的搬开盒子,生怕伤到他一般。

    就连高才也呆若木鸡,结结巴巴道:“大……大哥?”

    “可不就是大老爷嘛。”便见一个正在搬箱子的人直起身来,正是去南方接人的邵芳。

    “他,他这是怎么回事儿?又发病了?”高才脸上的怒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

    长兄如父,不是说着玩的。他们老爹死的早,高捷更是承担起了半个父亲责任,因此包括高拱在内,弟弟们都很敬重他。

    “本来好好的。江南医院都说他老人家基本痊愈了,这一路上也有说有笑,进京上西长安街时都没异常。”邵芳也是一脸见鬼道:“结果一进了石场街,大老爷就忽然发怒,让人把他的大关刀抬来然后举着刀把外头的人都撵走,又冲进来,对着堆得老高的礼物箱子碰碰砰砰乱砍一气,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给埋在底下了。”

    “这样啊。”高才点点头松口气,朝一众看热闹的来宾拱拱手道:“我家大哥有脑疾,还请诸位海涵……”

    来宾们刚要开口安慰,却见那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从礼盒堆里冲了出来,一手挽着长须,一手提着大关刀,咆哮道:“我没病,你们才有病!高拱呢,让他滚出来见我,他要是真打算当严嵩,老夫就替高家的列祖列宗一刀劈了他,为国除此一害!也省得将来让祖宗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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