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不由微微一笑,他这才刚下衙,浙江按察使的管家,就找上了门,八成是一直派人盯在衙门口了吧?

    江南道掌印监察御史,别看仅仅是个五品官罢了,其地位和实权,却相当于浙江、江苏和安徽三省的联合纪检组长。

    凡是这三省里的大事小情,玉柱皆可风闻奏事,而不需要承担任何反坐的责任。

    这个权力简直是太大了。

    “小人蔡五,参见掌道大人。”浙江按察使的大管家蔡五,毕恭毕敬的跪下行了礼。

    十五道监察御史,都会被尊称为道宪大人。他们的头,掌印监察御史,一般尊称为掌道大人。

    玉柱微微抬手,笑道:“起吧。不知贵上有何公干?”

    “不瞒大人您说,小人是来送炭敬的。这天寒苦冷的,小人也知道,大人肯定不缺这么点银子。但是,总是鄙上的一分心意,且也是京里的老规矩了。”蔡五从怀中摸出礼单子,哈腰双手奉上。

    一旁的吴江,上前接过了礼单子,递到了玉柱的手边。

    一般情况下,没谁会当着送礼人的面,看礼单子的。不过,蔡五说的是炭敬,玉柱这就需要掂量一下,能不能收的问题了。

    收了再退,和直接拒收,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玉柱打开礼单一看,随即笑了,确实一分心意呢。银霜炭五百斤,白糖二十斤,一百两纹银。

    这分礼单子,看似不起眼。

    实际上,单单是银霜炭,市面价格便是五百文一斤。白糖,就更值钱了,八百文一斤。

    一斤,十六两也!

    这个时代的所谓白糖,其实是泛黄的蔗糖,而不是纯正的白砂糖。

    按照这个时代奇葩的反腐政策,收银子,肯定算是受贿。但是,收银霜炭和白糖,却不算是受贿,而是朝廷默认的炭敬。

    玉柱没打算贪污受贿,但也不想做个清官。顺天府乡试的副主考,有名的大清官王之善,最终又得着了什么好下场?

    大家都收的银霜炭和白糖,玉柱也就点头收下了,只是退回了那一百两纹银。

    蔡五本就是专门负责打点实权京官的大管家,他见了玉柱的这个做派,心里便有了数,这份人情只送了一半。

    实际上,地方官搞出冰敬炭敬的名堂,主要是怕实权京官们,故意在刑民赋税及报销事务上,卡住他们,不给勾销。

    历史上,曾国藩剿灭了江南长毛之后,需要到户部办理报销军费的事宜。

    谁曾想,堂堂曾剃头,曾大帅,竟然被户部的几个书办胥吏,掐住了报销的脖子。要靠巨额的私下行贿,才能解决问题。

    玉柱收了物资,却没收银子。这就是告诉了蔡五,涉及到浙江的刑案,玉柱参与刑部复核的时候,该怎么做还会怎么做,只是不会去故意刁难罢了。

    蔡五今天前来送礼,图的也就是个不故意刁难罢了。至于,真的出了纰漏,那就另有送礼消灾的章程了。

    地方官花钱买平安,京官才不会故意刁难,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明规则了。

    康熙也是早就知道,却默许了的。

    玉柱吃罢午膳,搂着林燕儿,美美的睡了个午觉,申时正方醒。

    嘿嘿,道宪兼宗宪的玉大人第一天上衙,就翘了班,这还真是典型的佟家人做派呢。

    起身后,玉柱洗漱完毕,换了身便服,坐到书房里喝茶。

    只是,茶没喝几口,却连见了几拨江苏、浙江和安徽,这三省地方大员家的大管家或是亲戚晚辈。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打着炭敬的幌子,过来拜码头的。

    林燕儿有些好奇的问玉柱:“爷,您明明不太乐意收这些炭,却怎么都收了呢。”

    玉柱微微一笑,抬手拧了下林燕儿的俏鼻,笑道:“大家都收,就我不收,这就属于典型的坏了规矩,迟早会被排挤出整个圈子的。我呢,只收炭,不收银子。毕竟还是拿人的手短,自然也就不会故意去刁难他们了,他们买了个安心,我还没有受贿之嫌,何乐而不为呢?”

    隆科多和李四儿捞了这么多的黑心钱,康熙难道不知道么?故作不知罢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宗人府那边递来了公文。一直待在稽查衙门的刘武,把公文带了回来。

    玉柱打开公文,原来是,平郡王讷尔苏的额涅,老平王嫡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五日后要过五十大寿。

    宗人府,请兼任宗室御史的玉柱,到时候过去监场。

    所谓监场,就是指,监督黄带子的宗室们有无不法之情事,并当场予以纠弹。

    玉柱第一天上衙,为了表现孝心,晚膳回家陪着隆科多和李四儿,一起吃了。

    膳罢,喝茶的时候,玉柱就把平郡王家里的事儿说了。

    隆科多凝神想了想,忽然一笑,说:“要真说起来呢,这平郡王府,和咱们家也是有远亲的。”

    玉柱想听的就是这个,便笑道:“阿玛,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嘿嘿,讷尔苏的曾祖母,就是我的祖姑母。”隆科多笑眯眯的说,“照这么说,讷尔苏其实和你平辈。”

    经过隆科多的详细介绍,玉柱终于搞懂了这一层亲戚关系。

    平郡王一系,礼亲王代善之后,经洛洛欢、罗科铎、讷尔福,再传到了讷尔苏的头上。

    其中,洛洛欢的嫡福晋,乃是佟养性的嫡长女。

    佟养性的嫡长女,也就是佟图赖的亲姐姐。

    佟图赖,不是旁人,便是隆科多的亲祖父,玉柱的曾祖父。

    撇开这层很远的所谓亲戚关系,实际上,平郡王讷尔苏和玉柱,还是连襟关系。

    因为,平郡王讷尔苏,即将迎娶江宁织造曹寅的嫡长女曹颐,即大曹佳氏。

    而玉柱,也将迎娶曹寅的庶次女曹春,即小曹佳氏。

    皇帝已经公开赐了婚,再无任何更改之理。

    嘿嘿,这不是连襟,又是什么?

    见玉柱和隆科多聊得很起劲,李四儿不乐意了,她拽住玉柱的袖口,笑眯眯的说:“好儿子,今儿个上衙,感觉怎样?”

    玉柱知道李四儿想听啥,就笑着说:“都察院把稽查宗室衙门,单独的分了出来,我在衙门里可以说了算。”

    李四儿立时喜得直叫,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当官就是要像你阿玛那样,衙门里的事儿,全由自己个,说了算。”

    隆科多吃了李四儿这么一捧,不由拈须,得意的一笑:“老夫举手之间,可聚三万兵也。”

    玉柱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叹,正是这个举手可聚三万兵,要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小命。

    老四是什么人?想骗你效忠的时候,什么肉麻,说什么。

    等到你触犯了老四的根本利益,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怎么狠毒,怎么来。

    历史上的隆科多,被饿了十天没死。结果,被几十层浸湿了的牛皮黄纸,糊住口鼻而亡。

    老四的这种搞法,正所谓,爱之啥都肯给,恨之欲挫骨扬灰也!

    次日早上,太阳已经照屁股了,玉柱睡着还没醒。

    胡彪从衙门里派人送来了刑部的咨文,刑部浙江清吏司邀请玉柱参加下午的三司共审。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又称三法司。

    三司共审,不是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是需要皇帝下旨,钦定三法司主审堂官参加的特殊程序。

    而三司共审,则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三个部门中,司官一级的官员,碰头处理刑案的一种常规程序。

    比如说,涉及到浙江的刑案,照例需要玉柱这个江南道掌印监察御史参加共审。

    三司共审的性质,说穿了,就是在最终定案勾销之前的联席会议,以求达成一致性的意见。

    免得将来,因为各自有异议,导致闹出大风波来。

    前些年,因为刑部秋审处的错漏,导致杀错了犯人。结果,刑部和大理寺里,有一大批人丢了官,还有一些人掉了脑袋。

    三司共审的主角,是刑部和大理寺,玉柱是去监督的,防止他们作弊。

    但是,玉柱不签字画押并用印,浙江、江苏和安徽三省的刑部案子就无法勾销。

    按照大清律例,外省刑案,统由刑部核复。故此,刑部的部权特重,远超都察院和大理寺。

    刑部的职权范围包括:复核各省徒罪以上案件、审理京师徒罪以上案件、会同复核各省秋审案件、会同复核京师朝审案件。

    刑部下设十八司,比如直隶清吏司,奉天清吏司和浙江清吏司等等。

    每一个清吏司的案子,都有主管该司的刑部郎中负责审理,可谓责权分明,条理清晰。

    只是,下午就要三司共审了,上午才派人来通知玉柱。嘿嘿,这就明显有些瞧不起人了呀。

    也难怪,玉柱虽是国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合榜的满洲状元,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而且,玉柱并没有经过到部观政的过程,被刑部浙江司的郎中所轻视,也就很可以理解了。

    但是,玉柱曾是市里某委的一把手,亲自主持过的一委三部门的联席会议,不下百余次之多。

    不夸张的说,玉柱亲自参与,并亲自协调过的案件,至少有好几十件了。

    刑部就在都察院的墙边。

    下午申时正,玉柱坐着官轿,晃晃悠悠的到了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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