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将军憋屈入狱,还愤怒地指控和尚比他捞得更多。

    可是,不论是高昌新王曲智盛还是跟着禅师回来的高昌富户,都一口咬定破他们的家、抢他们钱财女儿的是士兵。

    大家都是好人啊,不仅庇护他们免受士兵侵扰,带他们来长安,还用珍贵的辣椒粉跟他们换不能吃不能喝的黄金玉石。

    七郎跟着滕王李玄婴来牢里探望侯将军。

    他本以为大牢应该是“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的,可关押侯将军的刑部大狱却干净整洁,还有阳光照进院子。

    七郎惊讶地问:“大牢环境都那么好的吗?”

    李玄婴阴恻恻笑道:“关押侯将军的是那么好,换作是你,就不一定了。”

    七郎翻了翻白眼……这小皇子幼年丧父,想必精神不太正常,不跟他计较。

    李玄婴其实也不太喜欢七郎,主要是七郎比他还会拍马屁,但是七郎接连拍了太子和晋王,就是不拍他……让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这一次,太子提议让七郎来劝侯将军,他抱了一些看笑话的心思……老侯很固执,还天天骂“贼和尚”,能听劝吗?

    七郎提着一壶葡萄酒进入牢房,李玄婴在外面没跟进去。

    屋子里就只有侯将军和七郎两人。

    “西域一见,小子就知将军是一位英雄。可惜一路跋涉,也没机会和将军说话。今日带了酒来,敬将军一杯。”七郎自顾自坐下,往案几上摆了一个碗,给侯将军倒了一杯。

    侯将军不屑地看了七郎一眼,不说话。

    他看到贼和尚就生气,看到葡萄酒更生气。

    这小贼和尚是来气他的!

    七郎不在意侯将军的冷脸,笑道:“我一听人说将军被关押,就很着急,四处寻人托关系,才得以进来见您。这衙门大狱,还真是难进来。”

    “将军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让我很伤心了。我师父还说,这一路来多亏将军照拂我们。”

    侯将军瞪了七郎一眼。

    “你是来看本官笑话的?”侯将军冷冷地说,目光中冰冷的杀意犹如实质。

    七郎会退缩吗?他已经不是十岁小孩了!

    他已经十一岁了!还是一人一马闯过莫贺延碛的人!

    他不仅没有后退,反而靠前了一些,捧了一碗酒给侯将军。

    侯将军被关了一整天,在牢里也没什么好吃的,闻到浓郁的葡萄酒香……黑着脸接过酒一仰而尽。

    七郎又接着给侯将军倒酒,连倒三碗,侯将军喝得微醺,他自己却一滴也没有喝。

    看侯将军喝了敬酒,神色缓和了一些,七郎轻笑:“将军一世英雄,却不懂陛下。”

    侯将军锐利的目光射向七郎。

    在外面听他们说话的李玄婴也捏了一把冷汗……此语于礼不合啊!

    七郎接过侯将军喝酒的空碗,却没有再给他倒酒,认真说道:“陛下已经不是秦王了。他是天可汗,我朝开疆拓土之心前所未有。东突厥、吐谷浑、吐蕃……以后还有西突厥、高句丽等等,你贪图高昌一点财货不要紧,可开了这一个头,以后还有哪国敢投降我朝?”

    “若全都奋起抵抗,我们又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

    侯将军不曾想一个年幼的“小和尚”说出这样一番话,惊讶之余,他凝眉问:“这是你师父说的?”

    七郎没有否认,微微笑道:“将军,你生在了一个好的时代,跟对了一个好的主君。我今日来,就是不忍将军误入歧途。”

    “天下之大,还有的是地方等待王师去平定。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这些才是将军大展拳脚的地方。”

    侯将军默默思索,没有说话。

    他早年就投入还是秦王的陛下麾下,一路走来,既有功劳亦有苦劳。

    此次征高昌,他不远万里艰苦跋涉,熬过严寒和酷暑,于公于私,他贪一点怎么了?陛下就听腐儒的挑唆,把他下到狱中。

    那些文人嘴皮子厉害,真让他们上战场,一个个得哭爹喊娘。

    但是这小贼和尚说得不错,陛下已经不是秦王了。

    陛下要做一个千古明君,连自己都豁出去被人责骂……只是建个层观悼念皇后,都被人喷于礼不合。

    侯将军正色看着七郎,说道:“你这个小和尚,倒有些见识。”

    七郎连忙说:“我是俗家弟子,还不是和尚呢。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去国子监报到了。陛下厚恩,准我入国子监读书。我一介小民,无以为报,只有日夜祈祷,希望吾皇天天开心。”

    侯将军哼道:“陛下不在这里,你拍他马屁,我也不会帮你转达。”

    七郎诚挚地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外面没人偷听才怪。

    他接着说:“将军,您看我受了陛下的恩典,就想用自己的微末之身为他尽心尽力。您这一路走来,可以说深受皇恩。难道你忍心让陛下处在两难之地吗?”

    看侯将军神色有些触动,七郎再接再厉:“我听说,莱国公去世时,陛下非常伤心,不时错呼他的名字;胡国公去世后,陛下亦悲痛难抑。陛下是英明圣君,亦是重情念旧之人。滕王说,陛下并不希望看到您身陷囹圄。”

    侯将军想到皇帝对自己的恩义,一时有些骄傲,又有些感慨。

    七郎把带过来的笔墨和纸张铺在案上,把喝剩的半壶酒也留下,躬身告退。

    侯将军看着那半壶酒,忽然问道:“你不远万里带回来的葡萄酒,一口都不喝吗?”

    七郎脚步一顿,微笑:“阿弥陀佛,我年纪尚小,不宜饮酒。”

    侯将军哼道:“黄口小儿!”

    说完,捧起酒壶,自己喝了起来。

    七郎顺利地退出了牢房,不知不觉间,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爹啊!娘啊!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为什么要他来做那么难的事!

    侯将军的眼神,就像一头狼。

    他面对一头狼,想要维持笑容侃侃而谈,其实是很辛苦的。

    呜呜,要不是在蜀王府见过世面了,他恐怕真的撑不下来。

    七郎走出牢房外的院子,看到了滕王……还有一个略微有些眼熟的背影。

    七郎疑惑着走近,那人转过身来,正是皇帝!

    “陛下!”七郎连忙行礼。

    皇帝看着七郎短短的头发,缓缓说道:“你很好,赏国子监新印书籍四部。”

    七郎:……早就听说皇帝在赏赐方面出了名的吝啬,原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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