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七郎觉得不好回答。

    如果刺杀案跟东莱郡王无关,以他膘肥体壮的身体,养好伤恐怕还能活几十年。

    可如果刺杀案跟郡王有关,那他恐怕真的活不到明年了。

    但不回答又不好,七郎只能假装听不懂东莱郡王话中深意,安慰:“殿下安心养伤,想必很快痊愈的。”

    东莱郡王目光沉了沉,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抽动伤口,又疼得他脸色扭曲……

    他抽了一口冷气,看着七郎说:“你说得对,外伤很快就能痊愈的。”

    身体上的伤,总有痊愈的一天。可别的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东莱郡王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象儿好多了吗?”

    七郎答道:“小殿下好多了。”

    ……烧已退了,虽伤口还没愈合,也没有进一步恶化。大夫都说,幸好这是冬日,否则就险了。

    但因为伤及肺腑,呼吸喘气都疼,李象还是受了很大的罪。短短几日,脸上的肉都瘦没了。

    东莱郡王叹道:“你好好陪伴照顾他,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问人要。”

    七郎不明白东莱郡王的心理,中规中矩地应“是”。

    东莱郡王没有再说什么,摆手示意七郎离开。

    七郎糊里糊涂的来,又糊里糊涂的离开,但他看东莱郡王惨淡的脸色,即使不会看相,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七郎本来是住在小官合住的院子,如今搬到了李象的寝院,居住和饮食条件都好了很多。

    李象见到他回来,松了一口气……在这孩子的心中,东莱郡王就是一个坏人,他怕七郎被坏人吃掉。

    他也没问七郎和东莱郡王说了什么,只招手让七郎一起吃胶乳冻。

    这胶乳冻用上等的花胶和牛乳熬成,又用杏仁等去腥,清甜有弹性又不腥臊。连伤痛没胃口的李象都多吃了两口。

    内侍们看七郎的目光都是感激……小皇孙要是不好了,他们全都得遭殃。现在小皇孙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赵郎君功不可没啊!

    安抚李象睡着后,七郎在院中的温泉池泡温泉。

    这一回,他可以独享一个温泉池,不用被一群老男人摸了……

    在行宫的日子,除了没有自由外,过得还算不错。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李象的身体一天天的好转,大约不久就可以回京了。

    七郎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却在一天清晨,听外头急报,东莱郡王薨了!

    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枝头上残存的枯叶孤零零的飘落……虽已隐隐有了心理准备,可七郎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一瞬间的怔忪。

    这……又是不按历史进程来啊!

    原本历史上,东莱郡王会被升为濮王。高宗继位后,对这个同母所出的哥哥很是优待,“车服羞膳,特加优异”。

    濮王寿终正寝后,高宗很悲痛,以最高规格的“诏葬”来为其举哀,其墓葬更是奢华至极,以至后世多次被盗。

    ……总的来说,高宗对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都很宽厚。

    但现在,东莱郡王没活到下一任皇帝继位,就提前薨逝了。

    留守的将领紧急封锁了整个行宫,所有人等一律原地等候不许走动……一时间,行宫之中又风声鹤唳。

    李象也很震惊:“不是说他的伤已经好了吗?怎么会突然就薨了?”

    震惊之余,他又有些茫然和惶恐。

    七郎守在李象的身边,安慰:“殿下莫怕,很快就没事了。”

    李象怔了怔,突然扑到七郎怀里“哇哇”大哭,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他低声呢喃:“他怎么就死了呢?我都没有报仇,他怎么可以死呢?”

    七郎假装没听到李象的话,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东莱郡王是皇帝的爱子,薨逝这样的大事,自然是快马报告朝廷。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各种忙乱,但李象的这个小院子,在寒风冷雨中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静。

    有朝廷的官员来了,按旨意办东莱郡王的丧事,没有任何加封,只以郡王的名义下葬。

    这在有心人看来,就很不合常理了。以皇帝对郡王的疼爱,郡王因护驾受伤而薨逝,应该加封亲王厚葬才是啊……

    但皇帝还是让东莱郡王附葬昭陵,回到了长孙皇后的身边,似乎又仍把他当作心爱的儿子。

    七郎看不懂,索性也不过问了。

    朝廷给东莱郡王办丧事的同时,行宫终于解封,七郎也可以陪着李象回京了。

    回程的路上,他看到了薛礼。

    薛礼这一回也有救驾的功劳,甚至还受了伤。如今伤势已好,回到了侍卫的队伍之中。

    两人在高句丽战场并肩作战,这一回又一起救驾,共同经历了生死,交情又深了几分。

    薛礼悄悄对七郎说:“咱们这一回进京,也不知有没有赏赐。”

    东莱郡王薨逝了,皇帝必然悲痛,这里头又不知还有什么事……恐怕皇帝都记不起他们这些人了。

    薛礼已经三十二岁了,对升官的事更加焦急。

    七郎小声说:“等事情结束,论功行赏的时候,陛下一定会想起我们的。”

    薛礼叹道:“但愿吧……”

    这都是什么事啊!东莱郡王说薨就薨了!

    行宫中有小道消息猜测,郡王是服毒自尽的,甚至还留了遗书给皇帝。

    服侍郡王的侍从乌云盖顶,凄凄惨惨……对他们来说才是祸从天上降,虽不用给郡王陪葬,但最好的结局也是守陵了。

    七郎琢磨着无风不起浪,这些小道消息多半是真的。

    就不知东莱郡王留给皇帝的遗书,到底写了什么?

    从伊阙行宫到长安不远,但因为小皇孙重伤初愈,他们还是走得很慢。

    等回到长安时,七郎终于听到和这个案子有关的事……

    “汉王李玄昌在谋害前太子一案中被处斩了,你还记得吗?”罗先生严肃地说。

    七郎点头,诧异地问:“这一回的事,难道还跟李玄昌有关?”

    “当时有人说,汉王谋害前太子证据不够充足,有冤枉、顶罪的可能。”罗先生正色道,“但如今看来,恐怕还真不是冤枉!”

    “汉王先是献男宠给前太子,后又献下蛊的美人,难道真的是巧合吗?这后头恐怕都有东莱郡王的指使!”

    “汉王明面上交好前太子,实则早已勾结了东莱郡王。”

    “这一回……汉王的余党不甘心自家王爷顶罪,威胁东莱郡王协助行刺。也许,他们哄骗东莱郡王,只刺杀皇孙,不行刺陛下。又或者,骗东莱郡王,这只是苦肉计。”

    如此,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东莱郡王自己也身受重伤。而明明有救驾之功,却又自尽了。

    七郎怔了怔:“先生,你咋知道的?”

    这样的内情,朝廷绝不可能对外通报。

    难道说先生如此深藏不露,躲在东莱郡王的茅房里,早已目睹了一切?

    罗先生尴尬地咳了两声:“……我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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