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冬日,白雪遍地,寒气砭骨,冷酷无情。

    然而这一日,营口城市集枯树头却聚集了一群不畏风雪的百姓……围观砍头。

    这样的热闹,是不可不凑的。

    大刀砍下,热血四溅,人人叫好……有一种暴力的美学。

    “土匪头子被砍头、悬首四城,其他土匪也被杖打,流放北边为奴!”

    “该!活该!”

    “这些土匪不把俺们当人,他们也别想继续做人!寺庙土地我都求过了,保证他们生生世世都做畜生!”

    被抢过的百姓扶老携幼进城围观,恶狠狠地咒骂。

    城中百姓也拍手称快,他们都厌恶土匪,平日潜藏在山林间,粮食成熟的时候就下山……

    甚至还有回娘家的小媳妇被抢了做压寨夫人的!

    现在有人能收拾他们了!

    对土匪有多厌恶,对赵都督就有多感激。

    赵都督多心善的人,也有刚硬的一面!

    如狄仁杰所说,剿匪的事刻不容缓。

    经过这一波严打,整个辽东风气一新,连小偷小摸都少了,生怕自己也成了被杀的“鸡”。

    七郎听狄仁杰汇报治安好转,欣慰地说:“这就对嘛!大伙儿好好猫冬,准备准备过大年。”

    “谁让我好过,我就让谁好过;谁不让我好过,我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狄仁杰赞道:“都督霸气!”

    赵都督一出手,土匪就是土鸡瓦狗。

    遇到这样的上司,是下属的运气。

    做司法参军的,最怕的就是遇到推卸责任、不管事的上司,下属累死累活,到头来还得背黑锅。

    七郎微笑:“怀英那么实诚,前途无量啊!”

    ……你要以为狄仁杰只是刚正不阿就错了,没点心机眼色的,怎么在风云诡谲的政局中胜出?

    都督府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七郎偶有闲暇,还带着苍鹰兄猎几只兔子、狐狸、野狼之类打打牙祭。

    “猛禽兄,你帮了我不少忙。开春之后,你飞回贺鲁那里,给我捎一封信。”七郎递给苍鹰一块新鲜的狼肉。

    虽然舍不得猛禽兄离开身边,但时不时要给贺鲁传一封信……

    感情这种事,你来我往的,就深了嘛!

    这头鹰挑食得很,偏爱狼肉。

    两头小白狼似乎知道这是天敌,平日见到猛禽兄就“嗷呜”低吼,狼毛竖起。

    临近岁尾,官府封衙,属官们都放起了年假,近的还能回一趟家乡。

    但七郎作为地方主官,是不能离开任职地的。

    此时此刻,他能够理解韦应物的心情了,“一从守兹郡,两鬓生素发。新正加我年,故岁去超忽……日月昧还期,念君何时歇。”

    自从当了这个郡守,白头发都多了……过年还不准回家,想念弟弟们~~

    “有家人的地方没事业,有事业的地方没家人,如之奈何……宾王,你作一首诗。”七郎给骆宾王倒了一杯花椒酒。

    蜀中新年要喝花椒酒,来了辽东也不改。

    骆宾王没有家人,留在都督府一起过年,闻言略一沉吟,就作出一首朗朗上口的《除夕答赵都督》。

    七郎听完,点头笑道:“不错!作得真挚动人,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骆宾王双目一亮:“‘为赋新词强说愁’?都督这一句,远胜下官!”

    七郎哈哈大笑,要说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全首词,是比骆宾王方才那首应景之作经典。

    可单单一句,骆宾王就夸上了……

    这见缝插针拍马屁的技巧,小骆越发熟练。

    有这本事,将来不用跟着李敬业那不靠谱的作死……

    嗯,李敬业多受些磋磨,说不定也不会再作死。

    屋内燃着炭盆,喜儿和正儿在软绵绵的地毯上玩耍,有仆妇精心照看,给他们喂饭。

    两头白狼乖乖地躺在地上,任小孩子揉搓。

    侍女又将新年菜端了上来,七郎和骆宾王面前都有一个食案,新呈上来的是三个瓷碗,其中一个装着生鸡蛋,上面还加了几颗煮熟的豆子;

    另一个碗里是粘牙的胶牙饧……七郎看到就觉得智齿疼。

    最后一个大碗,是“五辛盆”。

    ……过年的习俗就是这样,算是一种仪式感。

    尽管对这些菜不感兴趣,七郎还是让人准备了。

    五辛盆是五种辛辣味的蔬菜,根据各家的情况准备。

    都督府的五辛盆,有葱、蒜、姜、香菜和辣椒,真是丰富!

    辣椒选的是干红辣椒,红红绿绿的搭配,看着很漂亮。

    至于味道……

    七郎微妙一笑:“宾王,请用。”

    一旁的侍从还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屠苏酒,搭配五辛盆食用。

    骆宾王看着五辛盆,很想拒绝……但过年得应景,何况还是都督的好意……

    他郑重地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干红辣椒放进嘴里,瞬间脸色扭曲,想到自己要把这一盆吃光,不由得泪流满面。

    “宾王为何流泪?”七郎问。

    骆宾王:“……在下很感动。都督,该你吃了。”

    来啊~互相伤害啊!

    七郎瞟了一眼鹰架上的猛禽兄:“鹰兄,来一片姜?”

    苍鹰歪着脖子看了一眼大碗里的食物,拍了拍翅膀飞出窗外觅食……

    愚蠢的人类,还是狼肉好吃啊!

    七郎又看了看在地毯上吃鸡蛋羹的儿女,“喜儿,到爹爹这里来,咱们玩猜食物的游戏。你闭上眼睛,我喂你猜,好不好?”

    喜儿看了看红红绿绿的五辛盆,摇头:“不玩!”

    七郎:……小时候都是这样骗侄女阿棋的,怎么喜儿不上当?

    左看右看,在骆宾王目光灼灼之下,他只能夹起一根香菜放进口中。

    报应不爽。

    一份五辛盆吃完,七郎和骆宾王连说:“倒水!倒水!”

    侍从却指了指屠苏酒:“郎君,请满饮!”

    “……”

    七郎看了看酒杯,后悔自己不该按什么士族习俗,过年就该按自己喜好来啊!

    屠苏酒是药酒,据说是华佗所创,里面加了花椒、大黄之类……又苦,又麻……

    强撑着喝了一杯屠苏酒,满嘴辛辣。

    七郎放下酒杯,神色平静……他被辣麻木了。

    好在侍从终于端来一碗新熬煮的桃汤,冲淡了口中的怪味,还有些意犹未尽。

    桃汤是用桃木煮成的液汁,新年饮桃汤,也是一种习俗……

    《荆楚岁时记》:“……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

    这么一系列下来,才是围炉守岁。

    骆宾王忽然说:“没想到我也能跟人一起守岁了,往年都在赌坊过。”

    七郎意味深长地笑道:“等我给你物色一个娘子,你就有家人了。”

    骆宾王脸红:“多谢都督。”

    ……都督的好意,他才不会拒绝。

    听说都督有好几个侄女,若能做都督的侄女婿,就很不错!

    七郎也想到了侄女,又想到了侄子……

    想来阿义也到了江南,跟刘茂接上头的。

    不知这一个新年,过得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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