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二月多香尘，六街车马声辚辚。
风中的长安，已有了春的气息。
长街两旁的杨柳、榆树，已经抽出了嫩芽，点缀着淡淡的新绿。
刺骨的感觉消失了，只有和煦暖阳，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杏花香，就连天空，都弥漫着温柔的色彩。
赵家众人带着食盒坐垫，汇入踏青春游的人群中。
曲江畔到处是游春的人，目光所及之处，或是歌舞翩跹，或是男男女女保持一定距离眉来眼去。
像骆宾王这样的单身狗诗兴大发，作一首解释春风无限恨的诗。
赵家仆从牵着两头白狼，喜儿和正儿两个胖娃娃神气十足的骑在狼背上，引起路人的羡慕、惊呼。
罗大郎和罗二郎跟在旁边，也觉得骄傲。
周围游人如织，隐约有议论声：“吐火罗派使者送大鸟，据说长得像骆驼、吃铜铁，不知是什么奇兽？”
“陛下将大鸟献到昭陵。”
“波斯萨珊王子要在长安新建袄教寺庙，陛下准了。”
长安城的新鲜事总是一件连着一件。
董月明听着热闹声，看着喜儿和正儿，思绪有些飘远……
七郎此时在做什么？
辽东若是情况复杂，七郎一两年回不来，她应该去辽东，夫妻应该并肩作战。
京中的局势，同样复杂。
去年罗贤妃生了一个小皇子，皇帝本要抬举罗家，将罗容迁入太常寺，掌祭祀用“太牢牺牲”。
虽然没什么重权，到底是京官。
但罗贤妃拒绝了，说父亲在襄城宫多年，对禽兽有感情，舍不得离开。
皇帝赞了贤妃之贤，不为家人谋利。
罗容感动落泪：……女儿可孝顺了。
想到这里，董月明笑了笑，贤妃贤惠不争，可皇帝似乎并不喜欢这种不争。
要说荣耀，还是王皇后。
皇后的父亲王仁祐封魏国公，其母柳氏封魏国夫人；
今年大朝会上，皇后的舅舅柳奭进一步加封中书令，成为和长孙无极并列的宰相。
王家烈火烹油、兴盛至极。
魏国夫人出行的车驾前呼后拥，排场比长公主都大；
城中勋贵女眷宴会，都以请到魏国夫人为荣。
赵六郎家的夹缬坊，在西市很有名声，每月出了新花样，都要送去王家过目，柳氏看不上的才能对外出售。
王家如此声势，少不了皇帝添柴加火。
若是懂事的，就该投桃报李，站在皇帝的立场……可是，王家飘了。
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荣耀，甚至以为皇帝需要讨好自家。
游人中提起魏国夫人的车驾排场，都是钦羡不已。
谁会去想王家鲜花着锦背后的波涛汹涌？
曲江边繁华热烈到极致的春游图忽然被惊呼声打破：“滕王进京！”
众人转头望去，不远处正对城门的主道上，赫然出现了滕王府的车驾。
“滕王不是出海寻仙药？终于回来了？”
“他还敢进京！我有个表兄是谏议郎，说弹劾滕王的人可多了！”
“就算再多人弹劾，他也不敢不回来……”
所有的议论声都转到这位曾经的长安顶级纨绔身上，有的感慨，有的幸灾乐祸……
纨绔小王爷要倒大霉了！
赵家人全都看向董月明，脸上有担忧之色。
就连赵老汉都知道，自家七郎跟滕王关系很好。
现在不是怕七郎被滕王连累，而是出于朋友之义，为滕王担心。
赵老汉小声说：“月明啊！滕王是皇帝的叔叔，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董月明凝重地说：“要看滕王如何应对。”
先斩后奏地出海，一走就是几年……这已经犯了藩王的大忌讳！
有这么一件事，赵家人春游的兴致都被打消了，忧心忡忡地回家。
长安城得到消息的人家，都在观望这件事。
先帝“以人为镜”，提倡门下省谏议大夫、谏议郎定期上奏规谏帝王及勋贵、百官过失。
谏议郎们有“工作任务”，又不好真的得罪重臣，通常就拿勋贵纨绔来刷“绩效”。
现在，滕王就是他们刷绩效的对象。
皇帝看着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目光黯了黯……
“恃宠而骄”、“擅离封地”、“勾结番邦”、“忤逆君主”、“图谋不轨”……往大了说，每一条罪名都能置滕王于死地！
真是头疼！
长孙无极和柳奭的擂台没摆起来，滕王还给他添麻烦！
滕王匆匆进宫，满身风尘，原本微胖的身形瘦得颧骨都凸出来，这几年在海上不知遭遇了什么。
皇帝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滕王解开头冠，披发请罪：“治儿……陛下……我来请罪！”
“请陛下允我先去昭陵祭拜，回来再由陛下处置！”
他说着，重重地磕在地面的石板上。
本朝优待朝臣，官员上朝都有坐席，一般情况不行跪拜大礼。
何况滕王还是皇叔，行此重礼，磕得额头都肿了。
皇帝想起先帝的音容笑貌，想起自幼与滕王的情谊，叹道：“父皇临终前，都没能见到你。”
滕王已泣不成声。
皇帝也红了眼眶，吩咐：“送滕王去昭陵！”
滕王就算有罪，也得先去祭拜先帝！朝中老臣都知道，先帝生前最宠爱这个弟弟！
老臣都不阻拦，谏议郎虽摩拳擦掌，也只能先等待。
滕王知道有很多人弹劾他，但此时他什么都顾不上。
在海上出了意外，九死一生地回来。一到山东，就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他整个人都懵了。
一开始，大约是没反应过来，他连哭都不会，只急忙赶往长安。
等临近长安，才渐渐反应过来……皇兄走了，他没见到皇兄最后一面。
这心就痛得，仿佛碎成了无数片。
昭陵外陈列着十六个各族首领石像，陵墓的大门两旁，还有随先帝打天下时战死的六匹骏马浮雕。
滕王匍匐在陵墓前，哭得全身颤抖，从大哭到渐渐的没了声音。
王妃魏氏跪在他身侧不远，同样哀痛流泪。
这无声的痛哭，在微凉的春风中，让旁观者莫不感伤。
跟随滕王多年的内侍想要上前劝慰，王妃摇了摇头，示意让滕王哭。
滕王擅自出海，她在滕州等了几年，原本以为王爷出了意外……没想到王爷终于回来了。
她知道先帝驾崩对丈夫的打击有多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滕王哭了不知多久，抬起头呢喃：“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皇兄，二哥……”
他突然从靴子中摸出一把匕首，往自己的胸前刺去！
侍从们猝不及防，连忙上前阻拦，匕首已经刺进滕王的胸口。
春日还冷，滕王穿的衣服多，中间还有一件织得密密实实的羊毛衫。
尽管如此，血还是渗了出来！
“玄婴！”王妃扑过来，搂住滕王。
滕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昭陵边松柏沙沙作响，仿佛在吟诵这首远古的歌谣。
风中的长安，已有了春的气息。
长街两旁的杨柳、榆树，已经抽出了嫩芽，点缀着淡淡的新绿。
刺骨的感觉消失了，只有和煦暖阳，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杏花香，就连天空，都弥漫着温柔的色彩。
赵家众人带着食盒坐垫，汇入踏青春游的人群中。
曲江畔到处是游春的人，目光所及之处，或是歌舞翩跹，或是男男女女保持一定距离眉来眼去。
像骆宾王这样的单身狗诗兴大发，作一首解释春风无限恨的诗。
赵家仆从牵着两头白狼，喜儿和正儿两个胖娃娃神气十足的骑在狼背上，引起路人的羡慕、惊呼。
罗大郎和罗二郎跟在旁边，也觉得骄傲。
周围游人如织，隐约有议论声：“吐火罗派使者送大鸟，据说长得像骆驼、吃铜铁，不知是什么奇兽？”
“陛下将大鸟献到昭陵。”
“波斯萨珊王子要在长安新建袄教寺庙，陛下准了。”
长安城的新鲜事总是一件连着一件。
董月明听着热闹声，看着喜儿和正儿，思绪有些飘远……
七郎此时在做什么？
辽东若是情况复杂，七郎一两年回不来，她应该去辽东，夫妻应该并肩作战。
京中的局势，同样复杂。
去年罗贤妃生了一个小皇子，皇帝本要抬举罗家，将罗容迁入太常寺，掌祭祀用“太牢牺牲”。
虽然没什么重权，到底是京官。
但罗贤妃拒绝了，说父亲在襄城宫多年，对禽兽有感情，舍不得离开。
皇帝赞了贤妃之贤，不为家人谋利。
罗容感动落泪：……女儿可孝顺了。
想到这里，董月明笑了笑，贤妃贤惠不争，可皇帝似乎并不喜欢这种不争。
要说荣耀，还是王皇后。
皇后的父亲王仁祐封魏国公，其母柳氏封魏国夫人；
今年大朝会上，皇后的舅舅柳奭进一步加封中书令，成为和长孙无极并列的宰相。
王家烈火烹油、兴盛至极。
魏国夫人出行的车驾前呼后拥，排场比长公主都大；
城中勋贵女眷宴会，都以请到魏国夫人为荣。
赵六郎家的夹缬坊，在西市很有名声，每月出了新花样，都要送去王家过目，柳氏看不上的才能对外出售。
王家如此声势，少不了皇帝添柴加火。
若是懂事的，就该投桃报李，站在皇帝的立场……可是，王家飘了。
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荣耀，甚至以为皇帝需要讨好自家。
游人中提起魏国夫人的车驾排场，都是钦羡不已。
谁会去想王家鲜花着锦背后的波涛汹涌？
曲江边繁华热烈到极致的春游图忽然被惊呼声打破：“滕王进京！”
众人转头望去，不远处正对城门的主道上，赫然出现了滕王府的车驾。
“滕王不是出海寻仙药？终于回来了？”
“他还敢进京！我有个表兄是谏议郎，说弹劾滕王的人可多了！”
“就算再多人弹劾，他也不敢不回来……”
所有的议论声都转到这位曾经的长安顶级纨绔身上，有的感慨，有的幸灾乐祸……
纨绔小王爷要倒大霉了！
赵家人全都看向董月明，脸上有担忧之色。
就连赵老汉都知道，自家七郎跟滕王关系很好。
现在不是怕七郎被滕王连累，而是出于朋友之义，为滕王担心。
赵老汉小声说：“月明啊！滕王是皇帝的叔叔，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董月明凝重地说：“要看滕王如何应对。”
先斩后奏地出海，一走就是几年……这已经犯了藩王的大忌讳！
有这么一件事，赵家人春游的兴致都被打消了，忧心忡忡地回家。
长安城得到消息的人家，都在观望这件事。
先帝“以人为镜”，提倡门下省谏议大夫、谏议郎定期上奏规谏帝王及勋贵、百官过失。
谏议郎们有“工作任务”，又不好真的得罪重臣，通常就拿勋贵纨绔来刷“绩效”。
现在，滕王就是他们刷绩效的对象。
皇帝看着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目光黯了黯……
“恃宠而骄”、“擅离封地”、“勾结番邦”、“忤逆君主”、“图谋不轨”……往大了说，每一条罪名都能置滕王于死地！
真是头疼！
长孙无极和柳奭的擂台没摆起来，滕王还给他添麻烦！
滕王匆匆进宫，满身风尘，原本微胖的身形瘦得颧骨都凸出来，这几年在海上不知遭遇了什么。
皇帝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滕王解开头冠，披发请罪：“治儿……陛下……我来请罪！”
“请陛下允我先去昭陵祭拜，回来再由陛下处置！”
他说着，重重地磕在地面的石板上。
本朝优待朝臣，官员上朝都有坐席，一般情况不行跪拜大礼。
何况滕王还是皇叔，行此重礼，磕得额头都肿了。
皇帝想起先帝的音容笑貌，想起自幼与滕王的情谊，叹道：“父皇临终前，都没能见到你。”
滕王已泣不成声。
皇帝也红了眼眶，吩咐：“送滕王去昭陵！”
滕王就算有罪，也得先去祭拜先帝！朝中老臣都知道，先帝生前最宠爱这个弟弟！
老臣都不阻拦，谏议郎虽摩拳擦掌，也只能先等待。
滕王知道有很多人弹劾他，但此时他什么都顾不上。
在海上出了意外，九死一生地回来。一到山东，就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他整个人都懵了。
一开始，大约是没反应过来，他连哭都不会，只急忙赶往长安。
等临近长安，才渐渐反应过来……皇兄走了，他没见到皇兄最后一面。
这心就痛得，仿佛碎成了无数片。
昭陵外陈列着十六个各族首领石像，陵墓的大门两旁，还有随先帝打天下时战死的六匹骏马浮雕。
滕王匍匐在陵墓前，哭得全身颤抖，从大哭到渐渐的没了声音。
王妃魏氏跪在他身侧不远，同样哀痛流泪。
这无声的痛哭，在微凉的春风中，让旁观者莫不感伤。
跟随滕王多年的内侍想要上前劝慰，王妃摇了摇头，示意让滕王哭。
滕王擅自出海，她在滕州等了几年，原本以为王爷出了意外……没想到王爷终于回来了。
她知道先帝驾崩对丈夫的打击有多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滕王哭了不知多久，抬起头呢喃：“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皇兄，二哥……”
他突然从靴子中摸出一把匕首，往自己的胸前刺去！
侍从们猝不及防，连忙上前阻拦，匕首已经刺进滕王的胸口。
春日还冷，滕王穿的衣服多，中间还有一件织得密密实实的羊毛衫。
尽管如此，血还是渗了出来！
“玄婴！”王妃扑过来，搂住滕王。
滕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昭陵边松柏沙沙作响，仿佛在吟诵这首远古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