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运啊!”姜菘停顿了下,才说道:“这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

    风云并没有接话,等着姜菘开口。

    沉默半晌,姜菘说道:“气运,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无形之物,它并没有实质,但却真实存在。它不会让你一步登天,但却能潜移默化的让你少走很多弯路,将你引导向正确的方向。”

    “那不就是运气么?”风云有些意外:“有点唯心了吧?”

    姜菘说道:“万物生灵俱有气运随身,有强有弱,强者诸事顺心,万般遂意;弱者颠沛流离,险象环生。但无论强弱,却并没有哪种生灵会被气运遗弃,它无所不在,它全知全能,在春祭中,我们对它有个尊称,叫做昊天。”

    “我不明白。”回忆着充斥在他接触到所有人口中的气运二字,风云皱眉说道:“虽然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你们好像把气运看得太过重要了。”

    姜菘微微笑道:“不是我们将气运看得太重,而是你太看轻气运的力量了。”

    风云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帐顶空洞外的天空,盯着一点一点移到天中的月亮,摇头说道:“我不信命,更不信什么气运,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姜菘的眼神有些复杂,看着黑夜中风云身遭缓缓凝聚的比黑夜还要深邃的虚无,那都是从黎族众人身上蚕食而来的气运。一个能够强行掠夺他人气运的人,居然说自己不相信气运,未免有些好笑。

    听到风云的话,姜菘摇了摇头,说道:“你太幼稚了,你不清楚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气运。”

    看着一点一点移过天中的月亮,风云喃喃说道:“正是因为我很清楚这一点,我才不觉得自己幼稚,所谓的成熟,只不过是认命而已。更何况,我追求的和你们不一样,我要的是自由。”

    沉默了片刻,姜菘说道:“这世上没有自由。”

    风云扭过脸来,一双眼睛被火光照得明亮无比,他笑了笑,说道:“我可以自杀,这是一个人最底线的自由。”

    姜菘愣住了,饶是她比一般人族聪慧太多,却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宁愿舍弃得来不易的生命,却去追求一种比气运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与她的观念完全相悖。看着风云面上被火光照亮的白牙,姜菘捏了捏身侧的巫杖,将黎族命运交到这样一个人的手中,真的靠谱吗?

    托着睡着的小盈,风云坐起身来,笑着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吧?”

    抬头看了看巫帐外的天空,姜菘拄着巫杖站起身来,瞧了眼风云怀中的小盈,说道:“先去找小月回来,不然这小灵脉没人看,怕是会误了事。”

    黎丑一直和黎小月在一起,在听到姜菘出门的动静后,他就带着黎小月回到了姜菘身边。

    早就准备回帐的黎小月被黎丑带着在外面等了好久,也不告诉她原因,在姜菘给她简单说了一遍后,她就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准备为风云举行认祖归宗的祭祀,这有什么稀奇的,每年秋收后族内都会为适龄儿童举行认祖归宗祭祀的啊?只不过为风云单独举行一次,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难道怕族人们知道了不高兴么?

    不管怎样,能抱小盈她就满足了。她很心疼小盈,作为一个昆族灵脉,她很不幸的生得太像人族,但又不完全是人族,这本身就是件不幸的事。小盈和她很像,这世上最难容忍异端,她仿佛能够想象出小盈长大后不被人族和同族接受的样子,或许也只有她能体会到小盈的痛苦,这让她每次看到小盈的笑容时都会莫名心疼。

    她很自责自己弄丢了小盈,因此再次从风云怀中接过小盈的时候她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睡梦中小盈的鼻翼翕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像是月光的延伸,黎小月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温柔了下来。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粉嫩的小脸,在心中喃喃自语:小东西呀!你还是要比我幸福的,还有我来爱你,可不许再乱跑了呀!

    若有所感,黎小月心中泛起一丝悲伤,睡梦中的小盈下意识的伸手捏住了她的衣领,就瞬间让她开心了起来。

    等到风云他们来到后山那座伫立在山顶的祭台,黎贪他们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姜菘告诉风云祭台的禁锢要比议事厅强得多,小盈进不来,但他还是叫醒了睡得正香的小盈,跟她嘱咐了半天,让她乖乖和黎小月在外面等他。

    也不知她听没听懂,只是吭叽了两声,一埋头又趴在黎小月胸口睡了起来。见她并没有排斥黎小月,风云总算放下心来。而小盈这一举动更是让黎小月心花怒放,抱着她一屁股坐在了黑白花的身上。

    黑白花很是不满,看着一轮明月,它刚要昂头张嘴嚎一嗓子,一口气就被黎小月一脚踢了回去。无奈,舔了舔鼻尖,黑白花认命似的躺在了地上,斜眼看着黎小月抱着宝贝似的摇晃着小盈,哀怨自己失宠的狼生。

    跟紧姜菘左二右七的走了半圈,风云重又回到了祭台当中。看着自己曾经躺了半年的血池,他的心中颇为感慨——说真的,不洗洗么?

    一圈的石柱上的巫文风云现在已经可以认出一点了,大致可以猜测出是一段段复杂优美的祭文。

    池边刻着的祭文最为复杂,祭文下还有隐线互相连接,深入池中,但被泥土血污掩盖,看不清下方。

    “大巫奶奶。”黎贪跟姜菘打了个招呼,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快点开始吧!”

    姜菘点了点头,走到了血池正东方,风云赫然发现,那里是线条最密集的地方,而祭文却没有多少。

    解开草鞋放在一旁,姜菘赤脚站在了池边,将巫杖轻轻支在了一处线条的交汇处。黎贪冲黎破等人点了点头,九名黎族地位最高的巫战就吭哧吭哧的跑去推柱子了。

    轰隆隆的一番响动后,石柱的方位彻底改变,风云观察了下,却是将所有刻着祭文的面都转向了血池这边,但位置的移动他却没看懂,只是觉得有一点像黎菽他们和昔隹神交战时摆出的那个什么弑神阵,却也有些不同。

    将石柱摆定后,黎贪等人就盘腿坐在了池边,面色肃穆而又凝重,看向池底的方向,一动不动。

    这一坐就是将近半个小时,风云甚至怀疑他们睡着了。

    就在东方群星暗淡,只余一颗启明星之时,姜菘动了。

    她缓缓抬起了巫杖,就像它有千钧重一般,继而重重的顿在了地面上。

    轰!

    瞧着轻飘飘的巫杖此刻却如同山岳,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仿佛整座山都在抖动!

    重新抬起巫杖,再次顿向地面。

    轰!

    风云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起来,这在他拥有神元之力后还是头一次。胸口有些发闷,隆隆的心跳声忽然变得格外清晰,不断随着姜菘巫杖的砸下而跳动着。

    轰!轰!轰!

    巫杖砸得越来越快,风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池边黎贪等人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握拳,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一般。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在酝酿,丝丝血雾不受控制的从风云毛孔间流逝,笼罩住了他全身。脚下的地面和身后的石柱都在晃动,风云不禁隐约有些担心,这是要将整座山震塌吗?

    轰!!!

    又是一声巨响,姜菘再次抬起巫杖,却将其举在了半空。张开口来,她吐出几个字眼,语调苍凉而古朴,区区几个字,就仿佛蕴含着数千年的故事。

    嘭!嘭!嘭!

    一连九响,黎贪等人霎时间化为血人,血雾如同核弹般炸开,风云周身涌动的血雾也瞬间化为其中,仿佛瞬间被拉扯融入了这天地间一般,他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思想的曲线,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

    这种特殊的感观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但还没等到他缓过神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就从他的脚下传来。

    准确的说,是从血池的下方传了出来。

    咚!

    仿佛战鼓擂响,整座山都是一颤,黎贪等人身上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铭文金芒,如同在这祭台上落下九只金乌一般,将四周的石柱上都笼罩了一层金光。

    那一声响如同巨锤一般砸在他的脑子上,风云一口闷血差点喷出,眼中满是惊骇,那一声,是谁的心跳!

    随着心跳声震响,祭台上顿时涌出一阵无形的波动,将血池底部的血痂瞬间震为齑粉,向着天空喷涌而去,直入云端,不见了踪影,露出了刻满了祭文的池底。

    光洁的池壁仿佛玉石铸就,光洁得不留一丝尘土,而在池底的中央,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正在溢出丝丝浓郁的血雾。

    轰!

    巫杖落下,姜菘再次呐喊出几个音节,黎贪等人身上铭文中爆出的刺眼光芒被瞬间压下,照亮了他们身下祭文底的线条。

    黎弼闷哼一声,鼻中喷出了两股鲜血,但仍咬牙挺立。姜菘赫然睁开眼睛,大声喊道:“父!”

    “父!”

    黎贪等人轰然齐声喝道,血雾翻滚,如同流水一般汹涌而去,涌入洞口。风云的视角也仿佛随着血雾一同变化,没入山体之中。

    虚无寂静的黑暗中像是亮起了一团凝固的火焰,在风云看到它的一瞬间,就瞬间蔓延开来,烧穿了黑暗!

    “父!有子祭拜,魂来!”姜菘振臂高呼!

    “魂来!”

    黎贪九人齐声呐喊!

    咚!咚!咚!

    从沉睡中苏醒,一颗被黑暗吞没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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