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天,姬。

    “逝水宫?”仆拿起一道拜帖,看着其上名讳,神情古怪。

    逝水宫姬扶夜,请入姬藏书楼一观。

    姬氏有天狐血脉,自上古传承至今,狐性狡诈,历代姬氏族长都多智近妖,才保姬氏能够传承万年不绝。

    因此姬氏藏书楼中的藏书囊括上古至今间保存的各类书简,不仅有功法剑诀,更有奇事秘闻,五花八门,颇为繁杂。

    姬扶夜的父亲姬平野做了主之后,便令开放姬藏书楼前两层。论什么身份,只要姬氏递上拜帖,姬氏便会择合适的时间领入内,观三个时辰藏书。

    六界受姬之恩者众,或许藏书楼前两层的书卷对出身极高的仙神妖魔没有太大意,但这天更多的却是根脚低微,不得修行之法者。

    若是能藏书楼中窥得一二绝妙秘术法诀,对他们来,便是一个能让修行更进一步的大好机缘。

    作为姬氏嫡支子弟,主亲子,藏书楼前七层都是任姬扶夜来去。

    而今他如外人一般递了拜帖前来,让姬氏仆不由有几分哭笑不得。

    “这拜帖,我等接是不接?”另一人道,面色隐现为难。

    扶夜公子如此,是决心要同姬划清界限了吗?

    姬扶夜识海破碎一事始末,姬上人等一不是清清楚楚。这位凡人所出的公子沉寂七年,一朝在青云试上展露锋芒,却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亲手折断本命剑,道途尽毁。

    他被送回母族之时,姬所有人都认为,姬扶夜一生,就止步于此了。他最好的结局,便是作为一个凡人,得享荣华,寿尽而终。

    任谁想不到,姬扶夜竟然还能恢复修为,更追随在那位再现六界的离尊身边。

    这位尊上令逝水宫重开,假以时日,或能晋位上神,如此看来,扶夜公子却是前途量。

    姬扶夜这般态度,众姬氏仆能理解,谁能轻易原谅让自己识海破碎的人。

    “还是禀过主,由他决断才是。”有人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事。

    仆不敢怠慢,拿起帖子,穿过假山林立的庭院,将拜帖呈奉姬平野面前。

    姬平野盘坐在凉亭中,四面环水,风过时池中荷叶摇曳,一片穷碧色。

    他放拜帖,面上始终带着浅淡笑意:“让他去便是。”

    仆躬身应道:“是。”

    有姬平野同意,姬扶夜自是很容易地进了姬,仆亲自领着他往藏书楼去。

    眼前景致在姬扶夜眼中既熟悉又陌生,他离开姬不过一年有余,如今心中却不由生出恍如隔之感。

    倒没有太多伤怀,毕竟姬扶夜未将这里当做自己的。

    一路行来,姬众多侍女仆役看见姬扶夜,眼中都忍不住露出惊色。

    “那是七公子?!”望着姬扶夜的背影,女子神情惊疑不定。

    姬扶夜在姬排行七,是以姬氏族内有称他扶夜公子,有称他七公子者。

    “当真是七公子呢,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如今已然恢复了修为,还追随在一位了不得的大人身边,往后有望晋升为仙君……”

    “有什么了不起,逝水宫那位还不是上神呢!我大公子当日夺青云试一,前往九重天,被琅嬛神尊一眼看中,做了她的弟子,那可是帝君的师妹,真正的上神!”少女神情矜傲,目光中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不屑。

    那位逝水宫离尊,不过是帝君的弟子罢了,在琅嬛神尊面前,同只是后辈。

    姬大公子姬含章乃姬平野正妻所出,六界之中,修为越高,要孕育子嗣便越艰难,姬含章与姬扶夜之间,相差了足足一千五百岁。姬夫人出自凤族冰凤一脉,她所生的六子姬含英,便是在上一次青云试上折断姬扶夜本命剑的人。

    几名侍女停住了话头,虽然很是看不惯她这眼高于顶的模,但在大公子身边侍奉的人,自是有资格骄傲的。

    场面冷了一瞬才有人再开口:“扶夜公子回来了,那当初的事……”

    扶夜公子当日可是被六公子亲手毁了识海,如今他回来,难道会轻易放仇恨,不与这个兄长计较?

    “他难道还敢对六公子动手不成?!”少女冷笑一声,“六公子是大公子一母所出的兄弟,姬扶夜若是敢伤六公子,大公子定会叫他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

    她如此,几名少女不敢反驳,彼此对视一眼,再没了继续去的兴趣。

    几名公子间的龃龉,实在不是她们这身份该参与其中的。

    假山后,竖着耳朵她们话的瘦弱少年直起身,阴郁的脸上勾起一抹狡诈的笑容,笼着袖子内院去。

    那里是姬氏诸位公子的居所,姬含章,姬含英,以及离开姬之前的姬扶夜,都住在那里。

    姬氏仆之间的议论,姬扶夜自然是不知的。不过就算他到,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藏书楼外,仆停脚步:“七公子,您既是以逝水宫拜帖入姬氏藏书楼,按规矩,便只能翻阅藏书楼前两层的书卷,且不能停留逾三个时辰。”

    唯有持此木牌,才能穿过藏书楼的禁制。

    姬扶夜接过他手中木牌,点头示意自己知晓:“多谢。”

    看着他入藏书楼中,仆心中不由轻叹一声,可惜了。

    主九个子女之中,当属扶夜公子性情最为温和,不苛责仆,天赋属上佳。可惜因六公子当日所为,扶夜公子只怕早已与姬氏离心,关系再难修复。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想去,这些终究不是一个仆能够置喙的事。

    藏书楼内,姬扶夜踏上木阶,天光窗外洒落在他肩上,光影中有极微小的尘埃飞舞。

    四周书架前都或站或坐着数人,姬扶夜的到来不曾让他们投去一个眼神。只有三个时辰,当然要争分夺秒。

    偶尔响起沙沙的翻书声,整座藏书楼都很安静。

    二楼东侧的书架前,姬扶夜停住了脚步。

    书卷、玉简陈列其上,数丈高的书架几乎没有空处,姬扶夜闭上眼,当日翻阅过的书册再次在脑中展开,内容越发明晰。

    他睁开眼,将目光落在书架五层的几卷书册上。

    拿出书册,姬扶夜一目行,很快便阅过一卷书,翻开了二卷。

    在三卷书上,姬扶夜看见了自己记忆中的内容。

    这是姬一位先辈的手札,他性情旷达,不愿困于一隅之地苦修,游历六界,将所见所闻都记于手札之中。

    在他离之后,这本手札便被放入姬氏藏书楼中。

    因其中多是四时风物,趣闻轶事,少有人会耐心看完这本手札,姬扶夜便是其中难得一人。

    印有苍狼徽记的,是姬这位先辈与一位友人的信笺。

    这两封回信都附在手札之中,落款的姓名上便印着姬扶夜要寻的徽记。

    “檀姚……”

    姬扶夜隐约记得,檀姚是神族姓氏。

    天尧枢要离央寻的人名叫姚初,难道这个人真正的名字是檀姚初?

    檀姚一族……为了确定自己的记忆,姬扶夜将几卷书册放回,转身右,到五个书架,抬手取一枚玉简。

    神识探入,数信息涌入他脑海之中。

    檀姚一族生自混沌,族中论男女,皆骁勇善战。归墟一战,摇光上神以檀姚族为先锋,神族大败,数仙神陨落,檀姚族不存一。

    为掩护神族退兵,檀姚族自请断后,尽数亡于归墟之中。

    檀姚族上都已陨落……姬扶夜的心情有些沉重,他将玉简放回书架上,久久未语。

    清楚归墟之战旧事的人,姬扶夜识得的,除了离央,似乎便只有自己的父亲姬平野。

    姬当日参与了神魔之战,助阵九重天。

    抿了抿唇,他反身藏书楼外去,候在楼外的仆见他在其中待了一刻便离开,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讶色。

    扶夜公子来藏书楼,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要见你主。”

    却是连父亲不肯称一句。

    仆不敢对他的称呼有什么异议,只道:“此事小人做不了主,要等主示。”

    话音方才落,一道黑影自院墙外飞掠而来。

    随着黑影而来的还有几支箭矢,利箭破空,发出尖啸之声。

    黑影险之又险地躲过箭支,却不得不姬扶夜的方逃窜而来。

    靠近之时,姬扶夜看清了这道黑影原来是个蓬头散发的少女。她手臂上有箭支划过的擦伤,躲避着追在自己身后的箭矢,还有些稚嫩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姬扶夜看得出,这些箭矢不是要杀她,而是要逼她自己所在之处逃来。

    便在这时,有人拥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前来,少年手中握着一把弓,看姬扶夜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

    来的,正是姬六公子,姬含英。

    折断姬扶夜本命剑的姬含英。

    站在姬扶夜身边的仆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六公子?!

    他瞟了姬扶夜一眼,心中暗暗叫苦,今日这场面,简直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不等他什么,姬含英已经身边人捧着的箭袋中抽出了一支箭,对准了姬扶夜。

    箭矢破空之声凛冽,叫人牙酸,姬扶夜抬起手,那支箭停在了他掌心之前。

    灵力运转,箭支破碎,化为齑粉消散。

    趁这个机会,少女飞身逃窜,立时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姬含英没有在意她的逃脱,见姬扶夜轻松接住自己的箭,眸光微冷。他抓了三支箭,再次挽弓。

    箭支径直飞姬扶夜要害,目光相对,他翻转右手,只用了些许灵力便改变了箭支飞行的轨迹。

    三支箭携不可挡之势倒飞而回,瞄准姬含英眉心。

    姬含英瞳孔微缩,本想用灵力强行拦这三支箭,却没想到自己的灵力竟然不能阻止箭支来势。

    运转全身灵力,他双手前推,四周掀起边气浪。灵力碰撞之中,姬含英被迫后退去,而他身周仆役被迫四散开来。

    “姬扶夜,你敢对兄长不敬!”姬含英站直身,先发制人道。

    先动手分明是他,这话倒是得出口。

    姬含英本就是故意将这个来姬盗宝的小贼逼到藏书楼来的,姬扶夜还敢回来姬,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训他一顿。

    他放箭是为了抓盗宝小贼,谁料箭术不精偏了目标,便是到了父亲面前,有辞。

    没想到姬扶夜竟然轻描淡写就接了他的箭。

    姬含英脸色阴沉,虽然姬扶夜恢复了修为,但分明还在元婴境界,而自己已是化神,他怎么可能与自己抗衡。

    要知道,一年前的青云试上,姬含英对战姬扶夜时还占尽上风。

    姬扶夜并不打算与他废话,玄铁剑在手,他飞身落自己名上的兄长。

    “扶夜公子?!”仆惊道,他没想到前性情最温和的姬扶夜会一言不合直接动手。

    九幽剑法传自魔族,经离央修改,在姬扶夜手中施展开之时,似有幽冥笼罩大地,夜色苍茫。

    姬含英知道,这一剑,他躲不开。

    清楚这一点,他毫不犹豫地祭出长兄为自己准备的护身法宝,灵力运转,金色光幕展开。

    玄铁剑穿过光幕,剑身上碎裂开几道裂口,这把以天外玄铁打磨的长剑,强度终究有限。

    姬含英没有想到自己的护身法宝会被姬扶夜毁去,这是什么剑法,如何会有这大的威力?!

    他还来不及动作,金色光幕破碎,姬扶夜已经到了他面前,长剑不偏不倚地落他眉心。

    姬含英眼中闪过恐惧之色,眉心乃识海所在,他当日便是这毁了姬扶夜的识海。

    他绝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会沦为鱼肉。

    “住手!”姬扶夜耳边传来一声厉喝,庞大威压在顷刻之间笼罩了他全身。

    他好像整个身体都陷在了泥淖之中,连抬手这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出。

    姬扶夜的神情很平静,他的手在边威压微微前,玄铁剑在刺入姬含英的眉心的这一刻碎裂开来,散落在地。

    形的剑气搅乱姬含英的识海,他发出一声哀嚎,捂着头倒了去。

    姬扶夜嘴边滑落一丝血线,威压之,他脊背挺直。

    “含英!”青年落在姬含英身旁,将他扶起,神情间出现一点急色。

    “大公子!”在青年出现之时,姬氏众人连忙俯身行礼,恭敬异常。

    他便是姬含英的兄长,姬大公子,姬含章。

    是玉朝宫琅嬛神尊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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