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知道了真相,就意味着无论赵炯多么盼望京城的妻儿可以想办法瞒住这件事,都不可能成功了,现在就看皇帝会如何发落他。

    赵炯心知,本朝素来以孝为本,虽然说张氏是继母,但他却又是众所周知的庶出,只是记在原配嫡母名下,即使张氏是继母,他在她面前也是直不起腰来的,从前他当着父亲与外人的面,总是装成仁孝的样子,不了解他的人也就信了,他能顺利袭爵,跟这个也有关系,可如今皇帝要是认定了他犯下弑母杀弟的罪名,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哪怕是看在亡父的面上,饶过他的性命,这爵位也是保不住的,他为了保住爵位做了这么多事,连父亲的性命都不顾了,若还是把爵位输给了小二房,这口气他怎么吞得下去?!

    他气得整张脸都在发抖,因为身上动不了,五官就显得格外的诡异狰狞,高成在一旁看了有些害怕,吞了口口水:“侯爷?”

    “继续念!”赵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高成只得继续念下去。

    其实早在赵炯确认继母弟弟的船翻了之后,又遍寻不着他们的尸首,便已觉得他们多半是死了,起程之前,也派人从陆路将信送回了京城家中。牛氏母子婆媳得了信,还派人去寻张氏的陪嫁卢妈妈,要从她手里拿到张氏的私房。但因为张氏的“死讯”还未传回去,卢妈妈自然不可能将东西拿出来,牛氏又怕事情闹大了对建南侯府名声不好,因此暂时放过了她,只是派了几个人去监视卢家,打算等张氏母子的尸首找到了,再寻个理由撵走卢妈妈,夺过张氏的私产。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才过几日,就有消息传到京城,指建南侯赵炯弑母杀弟,滥杀家仆船工,又意图杀偶然路过的广平王一家灭口,牛氏母子都吓坏了。

    消息是从内廷传来的,皇帝为了老郡公身后的家声清名着想,没有把事情拿到大朝会上讨论,却召集了几位重臣进宫商议,该如何处置赵炯。由于这件事还有张氏祖孙为人证,广平王夫妻与随行众护卫都是目击者,他们手上还有赵炯派来杀人的恶仆,因此根本就没必要质疑真假,众人争论的重点,只在该如何处置赵炯一事上。

    重臣们大多数都赞成严惩的,无论是清流还是勋贵,都认为这种事太恶劣了,赵炯也不是什么有才干或是人缘好的,因为是老郡公的长子却各种无能,与父亲的威名相差太远,还被众人私下鄙视了二十多年。虽然皇帝担心此事传开会影响老郡公的名声,但众人都说,可以不公开,寻个不痛不痒的罪名把赵炯的爵位捋掉就行了,名义上给他安排个守皇陵之类的差使,事实上将他圈禁起来,也省得他日后再次为恶。至于建南侯的爵位,赵焯本是嫡子,原该由他来承袭才对,既然他已死了,那就传给他的嫡长子赵玮好了。世人知道了,只会认为是赵炯犯了错,不会认为老郡公刚死,皇帝就薄待他的后代子孙。

    皇帝本来都已经认可了这种处理办法,偏偏礼部尚书田某人提出了异议。

    这位田尚书在之前的讨论中,一直保持沉默,他素日又是个比较稳重的人,谁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质疑翻船之事到底是不是赵炯指使的,赵炯也许有嫌疑,但所有的证据都是张氏说出来的,那些死去的人身体上的刀伤,也有可能是水匪为之,会不会是赵焯夫妻主仆实际上死于水匪之手,但张氏为了争夺爵位,就故意赖到赵炯身上呢?这件事只要看事后张氏是否要求将爵位传给她的嫡亲孙子,就知道端倪了。

    他的说法自然遭到其他重臣们的反对,他也没坚持,很快就退让了,言道也许是他想得太多了,赵炯确实犯下了过错,但退一万步说,就算赵炯真的犯了罪,却不能因此就牵连到他的儿孙身上,建南侯的爵位,可以由他的儿子、孙子继承。赵老郡公只有两个儿子,长子这一脉子孙繁茂,次子这一脉却只有一个孙子,如今次子已死,孙子据说也因落水而身体不佳,万一日后夭折了怎么办?那赵老郡公的血脉不就断绝了么?以老郡公生前功绩,爵位却传不过三代,真是太令人可惜了!这绝不是朝中君臣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反正赵炯的儿子、孙子平日并不见有恶行,他儿子也有点才干,就让他儿子继承爵位吧。至于张氏祖孙,另外赏点财物,安抚一番也就是了,若是皇帝开恩,也可以给她小孙子一个低品阶的爵位,等他日后长大了,又有了出息,再另行册封也可以。

    他这番话,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重臣,都觉得不大妥当,可是赵家小二房子嗣单薄,确实是实情,万一赵玮袭爵后夭折,赵老郡公就没了传承,恐怕还是要让赵炯的子孙承爵的,那跟田尚书的建议又有什么两样呢?可如果真的采取了他的建议,对郡公夫人和赵焯之子又太残忍了些,他们毕竟是受害者。因此,这件事还未有定论。

    赵炯听到这里,兴奋得鼻孔大张,脸都涨红了:“好!好!老天有眼,总算还有人愿意为我说句公道话!”高成也在旁跟着高兴。

    高兴完了,赵炯才回想起帮他说话的是田尚书,素来与他没什么交情的,若勉强说有,那就是田尚书庶出的闺女嫁给了颖王为侧妃,而颖王,恰巧就是他赵炯如今最大的把柄!

    赵炯的表情立刻就扭曲了。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颖王是有意施恩于他家,想要继续让他卖命!可是,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颖王如此受宠,都没能踢掉嫡长兄坐上储位,如今皇帝都登基超过一年了,并未见有任何差错,反而还在臣属之中有“善于纳谏”的美名,可以说是很受好评的,还生了好几位皇子,其中超过一半已经成婚生子了,就算皇帝有个什么差错,也有的是继承人选,怎么也轮不到颖王呀?

    颖王从前确实有着聪慧多才的名声,但没什么真正拿得出手的实绩,也就是靠了太祖皇帝的宠爱而已,如今已经没什么人再拿他有多么出色来说事了,若不是皇帝仁厚,友爱兄弟,封了他一个亲王爵位,许他接生母出宫奉养,又大加封赏,并在许多事情上十分优待他这个弟弟,他如今会过上什么日子,还是两说呢。

    这样一个注定了不可能有未来的亲王,偏又要妄想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赵炯实在不想继续为他办事,可这种事由得他做主吗?如果不肯答应,一来自家爵位难保,二来颖王手里可是有他投名状的,万一颖王一气之下,把他出卖了怎么办?

    但他要是答应了,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若是事败——这种可能性高达九成——那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赵炯纠结得不行,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又挤出了那三个字:“继续念。”

    高成小心地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才继续念下去。

    接下来是牛氏和赵炯之子赵玦的话,他们都在指责赵炯。

    牛氏说,当初商量好了,只要把张氏母子弄回奉贤远离宫中就好,他怎么就起了杀人的念头呢?如今爵位都快保不住了,他真是没事生事!为了保住儿孙,只能牺牲他了,要他为了全家人的富贵荣华,忍一时之气,暂时不要再对张氏祖孙做什么了。

    而赵玦则请求父亲,如今宫里意思不明,但颖王与田尚书都派人私下联系过家里,无论如何也会力保小长房的爵位,让他不要担心,但如果圣旨下来了,要申斥他,那请求父亲无论如何都要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说清楚这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妻子儿孙绝对没有参与进来,这样赵玦就有了更大的机会继承爵位。只要赵玦成了下一任的建南侯,赵炯身为建南侯的父亲,住在老家宅子里,绝不会有人敢不长眼地对他不敬的,他可以继续安享荣华富贵,也不必担心会让皇帝看见,再次想起他做过什么好事,从而迁怒赵家人。而赵玦和母亲妻儿也会在京城努力为他说情,让他能早日获得皇帝的赦免,让他只管安心待在老家,千万不要闹事!

    赵炯听着听着,双眼瞪得老大,满面涨红。高成看得十分担心:“侯爷?您没事吧?”

    赵炯没回应,可他的怒气谁都看得出来。

    高成心里叫苦,可是考虑到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还是开口劝他:“侯爷别生气了,夫人与大爷这也是不得已,如今还是保住爵位要紧。再说了,大爷是您亲骨肉,您还怕他得了爵位后,会不敬着您么?”

    赵炯眼睛瞪得更大了,而且直盯住了他。

    高成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您别着急,这是十几二十天前的信了,夫人和大爷一定还不知道您摔马的事,等他们知道了,想来会想法子把您接回京城去休养的。”

    接回去?他们以为他四肢健全能跑能跳时,尚且不愿意让他回京,就怕碍了他们的事,如今他都瘫痪了,他们有了更多的理由不接他回去,还会开这个口吗?赵炯万万没想到,他也会有被妻子儿孙视为拦路石,一脚踢开的时候!

    “孽障——”赵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忽然一口血喷出,顿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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