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倚着祖母,目送钦差一行押送赵炯与蒋氏主仆走出了奉贤县城城门,抬头看向张氏:“祖母,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案子的判决结果呢?”

    张氏神色淡淡地,摸了摸孙女的头:“等他们回到京中,都快进腊月了,若是大理寺审得快一些,大约明年开春之前就能有结果,但若是大理寺审得慢,兴许还得拖上一年半载。”

    这件案子是皇帝所关注的,她并不担心小长房能够翻案,问题在于颖王那边不知几时才会露出破绽。广平王早有明言,案子可能会拖上一两年,她已有心理准备了。只要凶手最后能被绳之于法,她不在乎等待。虽然心里会觉得委屈,会有埋怨,但皇帝的皇位是郡公爷一力保下的,她更不能容忍颖王破坏了郡公爷的心血。

    赵玮拉着张氏的另一只手,小声说了句:“好久啊。”赵琇心里也不大服气,不过想想就算在现代,法院随便判个案子也可能要等上一年半载的,这古代的大理寺判案,大概也是差不多?可这明明是大案要案,皇帝又关注,难道就不能特例特办吗?那皇帝的耐性也真够好的。

    她心里正腹诽着,就听到张氏说:“我们回家去吧。”她连忙紧紧地拉住了祖母的手。

    回到奉贤后,赵琇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这座小县城的景致。这县城是真的“小”,东西宽度都不知道够不够一公里。据说在前朝时,这里还是个小小的千户所,本朝开国后,因太祖皇帝是嘉定人,以嘉定为中心,将周围地区升级为上海府,这原名叫青村千户所的小城堡才跟着升级为县城。城中主干道呈“十”字形,分别叫做东街、南街、西街和北街,将这小小的县城分隔成了四块。赵氏一族聚居的地方,就在县城的西南部,与典史署隔街相对,距离不过百尺。

    赵琇等人送别钦差,就是在离家不远的西城门,她们要回家,只需要转身走上一百多米的路就能到家门口了,十分方便。

    但这短短的一段路,他们祖孙却没能顺利走完,才到半途,便有乡人跑来向他们报信:“赵老夫人,西城门外有个婆子,说从京城来,是从前在老夫人跟前侍候的,她男人在城门口病倒了,她和她儿子女儿在哭呢,两个小娃娃,还不到十岁大,怪可怜的。那小丫头求人到赵家老宅来报信。老夫人派个人去瞧瞧,可是认得的?”

    张氏讶然,这婆子会是谁呢?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没等她把这个人说出口,秋叶已经惊呼出声:“难不成是卢妈?卢妈的小女儿小儿子,都不满十岁。”

    赵琇也想起来了,张氏的陪嫁丫头卢妈,嫁给了建南侯府的奴仆后,一直在外面替张氏管事,张氏带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扶灵回奉贤时,本没打算要在老家长住,所以提前在京城买了宅子,把分家得到的东西大部分都转移过去了,卢妈一家子就负责看宅子。赵焯夫妻死后,张氏要顾及的事情太多,也没顾得上京城里的这处宅子,她还打算带着孙子孙女在老家多住几年呢。广平王回京前,她托他帮着捎了封信回京给卢妈,嘱咐对方看好宅子,怎的对方忽然就跑来了呢?难道京城的宅子有什么变故?

    张氏也想到了这一点,眉间微蹙,面露担忧。她让秋叶赶紧回老宅去知会汪四平,让汪四平派人到城门口去接人,看是否真是卢妈一家子来了,再为他们请个大夫来瞧瞧,可别真的病倒了。

    当张氏带着孩子回到老宅的院子里坐下时,汪四平也过来禀报了:“回老夫人,确实是卢家的,她跟她男人卢昌秀,带着小女儿和小儿子,于十月初七从京城出发,一路急行赶路。兴许是路上太过劳累了,那卢昌秀在城门口就晕死过去,已请了大夫来瞧,并不碍事,歇两日就好,连药都不必喝。老奴已让人领着卢家的和两个孩子去梳洗,一会儿就让他们来给老夫人请安。”

    张氏松一口气之余,也添了几分忧虑:“卢家的可曾提过,他们一家四口为何赶到奉贤来?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汪四平道:“老奴也曾担心过,问了那卢家的,她说先前消息传来,说老夫人与二老爷、二太太落水身亡时,大太太和大爷、大奶奶曾打过老夫人私产的主意,被她躲过去了,只是一家子日子也不好过,因此一收到老夫人的信,知道老夫人和哥儿姐儿都平安无事,只是身边没人,她就赶过来侍候了。她男人不放心,也带着孩子随她一块儿过来,如今京城里的小宅子是他们大儿子看着。”

    张氏这才放下担心,脸上带了浅浅的笑:“真是的,我在老家难道还缺了服侍的人?她帮我把宅子看好了才是正经,还巴巴儿地跑上两三千里过来侍候我。”嘴上抱怨着,她心里却是高兴的,刚刚才见识过几个心狠手辣的下人,卢妈的所作所为虽有些自作主张,却更显得忠诚可靠。

    她嘱咐汪四平:“给他们一家四口安排好住的地方,衣裳吃食都照从前在府里时的份例,再多加两成给,卢昌秀既然病了,就给他几日假,叫他好生歇着,若是明日还不好,立刻请大夫来瞧,别不放在心上。他已不是年轻力壮的后生了,这二十来天的功夫,从京城赶到这里,还不知身体折损成什么样子了呢,别让他伤了元气才好。两个孩子也要好生照看,等他们歇过气了,再说差使的事。一会儿等卢家的吃完了饭,你让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汪四平恭恭敬敬地应了,回头再三叮嘱手下的人,要对卢妈一家客气些,照看得更精细一点。他做了几十年的大管家,什么事没见过?这卢家的肯定是老夫人的心腹之人,否则连他这个大管家都不知道小二房在京城买了宅子,她怎么就受命去看宅了呢?

    小二房全家南下,肯定把分家后得到的大部分财产都放在京城宅子里了,可以说,卢家看守的就是小长房的根基,由此可见他家有多受看重,如今他们一家四口丢下京里的差事不管,千里迢迢跑来见老夫人,若换了别的主人,说不定还要怪他们疏忽职守,可老夫人不但没有半点介意,反而还十分感动。这家人日后恐怕前程似锦呢,他结个善缘,日后离了赵家,也能多一条人脉。

    卢妈吃过饭后,带着两个孩子来给张氏磕头了。她明显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头上还添了些许白发,一见张氏,眼泪就忍不住不停地往下掉:“老夫人,我可算见着您了,您平安无事就好,哥儿和姐儿平安无事就好,只可怜我们二爷和二太太,怎么就去了呢?!那些杀千刀的,对着骨肉兄弟,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啊!”还未说完,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张氏本来已经放下了悲痛,此时被卢妈的伤心感染,泪水再次溢满眼眶,低头默默哽咽。

    秋叶在旁跟着流泪,屋里主仆哭成一团,赵琇在里间听着,心里难过,与小哥哥赵玮对望了一眼,赵玮也小声抽泣起来。

    赵琇默默低头,叹了口气,跳下椅子,拉着小哥哥一起跑了出去,来到张氏脚边拉了拉她的衣袖:“祖母,别伤心了,哭坏了身体,叫哥哥和我怎么办呢?”

    张氏哽咽着看向满面泪水的孙子,猛地抱住他和孙女赵琇,继续低头掉泪,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就放开他们,把泪水擦了去:“别再哭了,事已至此,多哭也无益。焯儿在天之灵瞧见我们这样,心里也会难受的。”

    秋叶也上前扶卢妈起来:“妈妈别哭了,我们老夫人才好了些,哥儿生病,前儿还有些咳嗽呢,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您一来,招得大家伙都哭了,万一老夫人太过伤心,又病倒了,可怎么办呢?

    卢妈连忙擦了眼泪:“是我不好,我不该惹老夫人和哥儿姐儿伤心的。”又推了儿女一把:“快别哭了。”两个孩子也跟着擦了眼泪。

    赵琇仔细打量了一下卢妈的两个孩子。她的小儿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只比赵玮大一点,虎头虎脑的倒是机灵,生得还挺结实的。她的小女儿年岁大些,差不多九、十岁的样子,长得倒还清秀,只是黑瘦了点,手臂和脚细得跟竹竿似的,新换的衣裳明明长度足够,她穿起来却晃荡得厉害,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十分腼腆怕生,见赵琇打量她,就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卢妈见女儿这副不争气的模样,瞪了她一眼,向张氏请罪:“老夫人见谅,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又从小怕生,实在是不懂礼数。我们夫妻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太过娇惯了,没把她教好,这原是我的过错。”

    张氏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如今信任卢妈,爱乌及乌,并不觉得卢妈的女儿有什么不好,还说:“孩子怕生也是常事,你瞪她做什么?慢慢教就好了。秋叶,你带他们姐弟俩下去吃果子吧,卢家的留下。”

    秋叶应了,笑着招呼卢家小姐弟俩出去,张氏又催着赵玮赵琇回房间里温习功课。赵玮非常听话地回去了,赵琇回房后拿起书本,两支耳朵却在留意外头堂屋里的动静。

    卢妈在向张氏告状:“老夫人离了京城还不到十日,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您和二老爷、二太太并哥儿、姐儿坐的船翻了,一船主仆无一生还,要我带一家人去山东料理后事,宅子就交给他们派来的人看管。我被唬跟什么似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好好的,四五艘船怎么就只翻了一艘?船上难道连船工都死光了?若真的出了事,那边理应帮着善后,没道理还要等我们下人从京里过去料理。况且,我们夫妻去山东就算了,怎么连几个孩子也得跟着去?他们别是想趁机夺产吧?那可不行!我就告到官府去了,说建南侯夫人想趁婆婆和小叔不在,夺人私产。”

    赵琇在里间暗暗为卢妈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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