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与赵玮在书房里足足商量了半日才出来。张氏不知孙子孙女都说了些什么话,竟要耽搁这么久的功夫,吃过午饭后便有些好奇地问了赵琇。

    赵琇轻描淡写地答道:“也没什么,就是要如何接济牛氏与赵湘,又不能让她们得寸进尺,具体的安排我跟哥哥仔细考虑过了。也许将来真要一直养活她们,就是不知道她们是否会知道好歹。”

    张氏闻言十分吃惊:“什么?莫非你们打算把人接回家里来?!”孙子孙女从前不是一直反对这么做的么?

    赵琇笑道:“怎么可能?在外头租个小院子给她们住就行了,每月给二两银子生活费,再请个大夫定时过去给牛氏看诊。只要她们温饱不愁,赵泽那边想必就能放下心了吧?外人如果再怪我们冷酷无情,就是无理取闹了。”

    张氏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这倒罢了,只是每月只给二两银子,会不会太少了些?牛氏断不肯接受的。”

    “她主仆三个,不用付房租,不用花药钱,二两银子只买柴米油盐和日常所需,绰绰有余了。京城里**品的小官吏,一个月的官俸也差不多只有这个数,还得养活一家大小呢。她们两个罪人家眷,能有这个待遇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赵琇的语气十分不以为然,“我们就只给这么多,爱要不要。她们若不要,我们正好省了银子。”

    张氏哑然失笑。其实她并不愿意理会牛氏与赵湘的吃穿用度,更情愿甩一二十两银子给她们。由得她们折腾去,但赵琇所言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她并不是迂腐之人,二两银子虽少。但对寻常人家而言,温饱是足够了。既然能让牛氏与赵湘不用为吃穿犯愁,她又何必非要多掏点钱给仇人享用呢?

    赵琇见她接受了自己的安排,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祖母一时圣母心发作,觉得二两银子太少,非得多给些呢。还好,事实证明祖母还没糊涂。她便趁机向张氏提出了另一个要求:“祖母。您瞧,我们家回到京城也有差不多一年了,皇上顺利登基。新朝改元,局势也平定下来。我们是不是该给祖父做一做法事了?五月就是祖父的周年祭日,不如我们提前百日开始为祖父祈福吧?”

    一句话提醒了张氏。这么多年来,也不知是不是赵玦心虚。竟从未郑重祭拜过老郡公。只是每逢年节上香上供而已,法事是从未有过的。如今诸事稳当,她祖孙三人重回京城,孙子也顺利袭爵了,于情于理,都该祭一祭老郡公的。只是她对赵琇提出的规模有些犹疑:“法事是该做,但做上百日……会不会太过张扬了?”

    “以孝为名,张扬些又如何?”赵琇有着不同的看法。“况且我们做法事,也不是讲究用的东西有多贵重奢侈。而是求个声势浩大,广结善缘。我们可以只叫几个和尚念经祈福,但同时每日在寺外搭粥棚,施粥施米;又或是找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向穷人赠医施药;又或是向历年从边疆退役归来的老弱残兵施以援手;也可以建个图书馆,在里面放上各种经史典籍,欢迎各地学子前来免费阅读抄录……等等等等。只要是以纪念祖父为名做的善事,同样能给祖父积福,却不怕会被人说张扬、劳民伤财什么的。我觉得是件挺好的事。”

    张氏被孙女说动了。这样的善事,她自然是愿意做的。尤其是赵琇说的,帮助老兵以及免费为学子提供书籍一事,更是符合她的心意。不过她还有些担忧:“若是朝上有御史说我们收买人心……”

    赵琇笑了笑:“为先人祈福做做好事,也成了收买人心的举动了。那我们就承认好了。没错,我们就是在收买人心!”

    张氏白了孙女一眼:“又胡说了。你在家说笑倒无妨,在外人面前也这么说,就要真给你哥哥惹祸了。明明是好事,你又怎能扭曲了自己的本意?”她想了想:“也罢,以孝为名,确实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若还有人说我们闲话,大不了我亲自进宫向太后说明就好。只要太后与皇上明白我们的本意,御史也就是说说罢了。”

    赵琇笑而不语。她可没撒谎,她真是想要收买人心来着,只不过目的不是为了造反或怎样,而是要给建南侯府打造一个好名声。民间,军队,士林,全方位撒网。她就不信了,这样还不能让那些御史闭嘴!只要建南侯府的好名声真正建立起来,他们再嚼舌头,只会惹来一身腥!

    至于君王的忌惮什么的……建南侯府一家子老弱妇孺,赵玮又尚未入朝,就算入朝,也是跟皇帝一党的,手中权势极其有限。这样的背景,就算名声好些,威望高些,又能管什么用?皇帝才没那么闲,觉得他们家会有心造反呢。

    赵琇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放下茶碗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祖母的意思。若要给祖父做法事,要不要连着父亲、母亲的法事也一并做了?我觉得图书馆那事儿,以父亲的名义做也是可以的,毕竟父亲生前就是举人,年少有才名,在京中也是人所共知。我才跟哥哥商量呢,要不要寻家大寺庙,给父亲和母亲各点一盏长明灯?趁着赵泽还在京城,让他去给父亲与母亲磕个头吧。当年的事,虽然并非出自他所愿,他毕竟是事发的根源,他去磕个头,也算是赔罪了。”

    张氏愣了一愣,眼圈渐渐地红了。想起那么年青就逝去的儿子和儿媳,她就忍不住鼻头发酸。即使她心中对赵泽再怜惜,记起儿子媳妇的死因,她也无法摇头说不。她低下头。默默掉了一会儿眼泪,便点头道:“这样也好。其实先前还在奉贤老家时,他就到过我们家里。向你父母的牌位磕头,只是你哥哥与你未曾亲见罢了。就让他伤好之后,再磕一次吧。在你父母灵前念三日经,也是为他自己赎罪。”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张氏心情不是很好,交代了孙女几句琐事,便想回卧室里歇息。

    这时候卢妈赶了过来。她不知因为何事,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兴冲冲对张氏说:“老夫人。小侯爷既要寻老资历的家人,何不让我去呢?”

    张氏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什么呢?”

    卢妈惊讶极了,赵琇便笑说:“事情是哥哥揽下的,他说了。办好之前不会来烦祖母。因此祖母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

    卢妈这才明白了,忙对张氏道:“小侯爷要寻从前老郡公在时,就在府中侍候的老家人,要年龄大些,资历深些,最好是在辈份上能压得住那边大太太的,说是要打发去永济寺胡同办事。资历深些,跟那边大太太说起话来。底气也足些。他们在底下吵的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推举谁。我想。我是老夫人的陪嫁,按辈份与那边大太太倒是一辈的,资历也够深了,正好能接下这个差事。却不知为何,小侯爷非要往底下寻去,不来找我呢?”

    卢妈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赵琇却不太同意。赵玮找老家人,是为了去向牛氏施下马威,卢妈论辈份论资历都够格了,无奈她丈夫儿子都曾经被牛氏母子收买,底气未免不足。万一骂人时被牛氏揭开来,岂不是尴尬?还是另找人的好。

    可这话她却不好直说,那就会伤到卢妈的自尊了,只得好言相劝:“妈妈别急,哥哥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其实你已经脱籍为良了,再顶着咱们家老仆的名头出去,好象不太合适。你就当是为了碧莲与明章着想吧,这事儿还是交给别人办好了。”

    张氏听了,也劝卢妈:“孩子们想得也有道理,秀菊,你就别去了。”

    卢妈想了想,无奈地答应了:“若不是为了那两个孽障,我定要去把那恶毒的妇人好好骂一顿的!”

    待把卢妈劝走了,张氏又问赵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打发家人跟牛氏说什么?是为了银子的事么?”

    赵琇笑着摇头。银子?才没有这么简单呢!

    赵玮最终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从前老郡公还在时,有一个长随,是他在山东做小武官时就带在身边的,年纪比他还要长几岁,他平时都会称呼对方一声乌大哥。这位乌大哥年纪大了,如今成了老乌头。昔日他跟着老郡公上战场,受过暗伤,因此夫妻两个无儿无女,一直在建南侯府里养老。后来是张氏见了不忍,就从家生仆从中挑选了一个孤儿,给他们夫妻做了养子。那养子品性不错,也懂得感恩,将二老视作亲生父母,因此老乌头夫妻俩养老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郡公爷去世后,张氏与赵焯一家被赶回老家,这老乌头看不过眼了,数落了新任的主人几回。那时赵炯还在南边,家里是牛氏当家,她将老乌头当成是不合时宜的恶奴,直接就把人一家赶出府了,差不多是最早被撵的仆人之一。那个时候,赵焯夫妻的死讯都还未传回京城呢。老乌头带着老妻和养子、孙子们离开建南侯府,凭着从前老郡公给的赏赐,日子倒还过得,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

    赵玮携妹回归京城,又袭了爵位。闻讯的旧仆人赶回来投奔,其中也包括老乌头的养子一家,但老乌头本身却没有回来。他认为自己夫妻都是一把年纪了,就算回来,也没法替主人做事,就是死赖着吃白饭而已,反正生活还能继续,又何必再给主人添负担呢?如今赵玮要寻积年的老家人,他养子跟老乌头说了,他觉得自己还能派上用场,就义不容辞地带着老妻一块儿来了。

    张氏见到久别多年的老乌头夫妻俩,眼圈就忍不住红了,还拉着乌婆子的手哽咽道:“我只见到你们家儿孙回来,只当你们已经不在了,又怕问了你家孩子,知道的是坏消息,大家心里都不好过。早知道你们还过得好好的,我就去瞧你们了。怎的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乌婆子笑道:“夫人别笑话,我们老头子就是这个古怪脾气,他说自己这把年纪了,回来也只能养老,什么事都干不成,反而要主人家白白养活,他拉不下这个脸。其实我说这有什么?夫人和小侯爷难道就缺他一碗饭了?他这般作态,不过是因为从前在府里也算有些体面,却叫前头的大太太给赶出府去,他觉得没脸,不想见故人罢了。”

    张氏就当了真:“这有什么?我也一样被他们夫妻赶出去了,如今还不是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原是他们的错,很不必为此觉得丢脸。”又叹道:“这些年,你们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老乌头闷声道:“不委屈,夫人给我挑的好儿子,十分孝顺。”

    张氏笑了:“我知道,他如今正在侯府宅子那边做监工呢,办事最是公道能干的,人人都夸他好。你们夫妻教养出来的孩子,还能不好么?知道是他,我就放心了,什么都不必过问。”

    乌婆子忙笑着行礼:“谢过夫人对那孩子如此信任。那日饭后得了闲,我听说侯府老宅子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就叫孙子扶我去了瞧了一眼,果真跟当年新搬进去时一模一样!一样的气派!”

    张氏听得有些向往:“我都是交给孙子去处置,还没过去瞧过呢。已经快完工了么?那真是太好了。”她拍了拍乌婆子的手:“如今也就只有你们这些老家人,还记得从前的事了,比我都要知道得多。我也不知道玮哥儿想让你们做什么事,但你们也是一把年纪了,若是有为难之处,只管说出来,不必勉强。那孩子素来明事理,不会责怪你们的。”

    老乌头又闷声道:“不勉强,好得很。”乌婆子也笑道:“夫人也太小心了,我们若是不愿意,又怎会回来?那本是大好事,我老婆子还要谢过小侯爷,给我们夫妻一个出气的机会呢!不是老婆子说,夫人的为人再好不过,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些。对付那等恶毒卑下的妇人,很快拿出婆婆的架子来教训她一顿,哪怕是给她几耳光呢,外人也会觉得是应该的。夫人却一再饶过她,倒叫她嚣张到现在了。”

    张氏叹了口气,默然不语。其实她又何尝没有后悔过当年太过轻易地退让?但她本性如此,就算时光重来,叫她再一次面对那种境况,她兴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不会再听从赵煜的提议,携子带孙送灵返乡罢了。

    往事不可追,她只能将愁绪抛开,问出心中的疑问:“说起来,玮哥儿找你们,到底想让你们做什么去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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