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进行得很顺利。

    客人们没有一个人因故不能成行;赵家祖孙三人也都没有出认错了客人的漏子;无论男宾女客,都对自己在宴席上的位置没有异议;菜色很好,茶酒也得了好评,点心果干更是大受欢迎;建南侯府的下人们服务得很好,没有出纰漏;最重要也是让赵家祖孙最提防的一点——无论文武,无论派系,来宾们都没有在宴席上打起来,甚至没有发生严重的口角,顶多就是对着自己素日看不顺眼的人说上几句不冷不热地嘲讽而已。

    赵琇松了一口气,衷心希望宴席能继续顺利下去。

    男宾那边,自有赵玮与管家们照看,赵琇只需要专心盯着女宾这边就可以了。因为先来的客人以武将人家的女眷为多,诗书人家出身的女眷反而少些,为了照顾她们的文化水平和喜好,赵琇就没提曲水流觞的游戏,只是奉上小点与杏仁茶,让女客们自由品尝聊天。等到众人酒足饭饱了,可以寻些消遣消消食的时候,才提出了这个游戏来。

    不过,同样是为了将就在场的将门女眷,作诗这种高大上的助兴活动就算了吧。赵琇提议,等酒漂到哪位女宾跟前,她自己作一句诗也好,背前人旧作也罢,甚至不懂诗词的,也可以拿俗语、民间的歇后语等等顶上,反正只要话里带着一个“酒”字,又或是与“酒”有关的,就可以过关。这个游戏也可说是雅俗共赏了。此时众位女宾们都多少喝了些酒,正在兴头上呢,平日那些文武之间的偏见。早就被抛到了脑后。众人嘻嘻哈哈的,没有人提出异议,还真的玩了起来。

    溪流每个转弯处,都由赵琇命人铺上了软席子,上面有茶水点心,也有鲜果干果,连消食的山楂糕与解酒的峰蜜水都齐了。女眷们有一人独坐的。有带着侍女陪同的,也有二三人共坐的,一边欣赏着周围园子里的景致。一边等着特制的酒杯顺水而来,十分惬意。偶尔想要跟远处的好友说句话,也不过是叫一声的事儿。若有哪位因为醉得厉害,有了失仪的地方。其他人也会看见。一起取笑几句。还有人兴致好,从第一个转弯处开始,无论酒杯在谁的面前停下,她都要跑过去帮着参赞一二,甚至还会捉刀。园里时不时有人四窜奔走,也有人时不时将好诗好句或是各种趣事传入听风堂中,告诉没有参加游戏的老夫人、夫人们知道,让她们也跟着乐一乐。

    其实这个游戏并不难。在场的女眷里头,有诗才出众的。轮上了就自己作一首,反正只要切题,好坏不论。若想省点力气,只需要背前人名作就行了。女客里头至少有一半以上是书香人家出身的,谁还没背过几句李白杜甫?这种难度的游戏绝对难不到她们。至于将门出身的女眷,有能说出来的就说,不能说出来,也不过是罚三杯酒,比旁人多喝两杯罢了。横竖是蜜水儿一般的果酒,又算得了什么?最要紧的是大家一块儿取乐。

    赵琇身为东道主,虽然在游戏之初,也占了一个转弯,说了几句诗,喝了两杯酒,但等游戏进行到第三轮,酒杯第三次从映月池流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原位,让给别人,自己四处巡视去了。她要进听风堂里看一看祖母是否醉了酒,还要看里头几位女性长辈是否有需要服务的地方,再到外头的年轻女客们处,每人问一问是否需要添点什么吃食茶水,如此转了一圈回来,还要打发人到中路前院男宾席上,打听宴席是否进行得一切顺利,简直忙得不行。

    所幸今日的来宾们都对宴席安排十分满意,前头院子里那些脾气不好的武将与书生意气的御史、翰林们竟然也没打起来,真让人松了口气。

    花园里大小姑娘们越玩越乐,有人醉得厉害了,说错了句子,被众人笑闹着压住她灌酒,听风堂内的夫人们见了,也跟着笑成一团。今日天气好,看到小辈们玩得如此开心,夫人们也忍不住出来逛一逛,看看园中的景致,欣赏一下时下正绽放得漂亮的玉兰花,啧啧称赞一番。

    园中各处侍立的小丫头们非常有眼色地接下了充当向导的任务,向夫人们介绍园中美景。她们清一色梳着双丫髻,戴着园中采来的鲜花,穿着浅黄色的窄袖衫,系着豆绿色的长裙,腰间粉色的汗巾子将小腰系得盈盈一握,粉嫩得如同水葱儿一般,叫人一看就喜欢。难得的是这些小丫头们个个都熟知礼仪,说话也口齿清晰,介绍景致时,用辞也颇为文雅,半点不见粗俗。若是遇到关系到主人家的事,不好回答的,就一律笑而不语,没说不能回答,也没有翻脸扫兴。夫人们都是习惯了掌家的,见这些丫头们的应对,心下暗暗点头,觉得建南侯府的老夫人张氏确实会调教人。

    不过她们转念一想,又觉得张氏素来有个心慈手软的名声,不象是这么能干的人物,倒是赵家大姑娘赵琇,听闻早两年前就开始帮着祖母管家了。难不成这些小丫头是她调教出来的?若果真如此,那赵琇这小姑娘还真是不简单呢。夫人们都觉得,兴许有必要重新看待赵家祖孙了。

    溪流一带又传出了笑闹声,夫人们从园中各处转头望去,就看见自家女儿与别人家的女儿闹在了一起,似乎是又有人被罚了。她们笑吟吟地走过去,寻了自家孩子所在的席子坐了,有人帮着理了一理头发,有人提醒孩子一句,少喝点酒,也有人帮女儿参详,看下一轮要说些什么句子。

    赵琇站在听风堂前,看着这一副和乐融融的画面,心里也颇为高兴。只是她无意中一转头。发现方仁珠坐在映月池边第一个溪流转角处,只有一个小丫头在跟前侍候,不见别的姑娘凑过去与她一道玩笑。似乎显得太过冷清了些。赵琇回头看见方太太正在堂内与张氏、曹太夫人以及曹太太方氏说话,犹豫了一下,便朝方仁珠走了过去。

    待她走得近了,便听见方仁珠对那小丫头说:“你且去吧,由得我自斟自饮便可。”小丫头迟疑了一下,回头看见赵琇挥手,她便听话地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方仁珠见是赵琇来了,脸上露出了喜色:“大忙人,总算有空歇口气了么?”

    赵琇笑着在她旁边坐下:“你怎的一人在此自斟自饮?虽然这里偏僻些。旁人不来,但你也可以凑到别人那里跟着玩笑呀?”

    方仁珠微微一笑:“这又何苦?我知道她们不想与我一道玩笑。若我厚着脸皮凑过去,她们自然不会开口赶人,却又扫了她们的兴致了。”

    赵琇不以为然地说:“还是因为你家的事吗?虽然说皇上让令尊在家反省。可也没说要重罚他。不过是流言罢了。她们就迫不及待地冷落你了?”

    方仁珠淡笑:“我早已习惯了。先前太后传召官家女子,却没再叫过我的时候,就已经有流言在外头传扬。如今不过是更糟些罢了,其实也没糟到哪里去。我是宁可人家待我冷淡些,也胜似面上亲热,背地里却说我坏话的。”

    赵琇仔细打量了一下方仁珠今日的打扮,与平日的素雅相比,她今日穿戴得更华丽些。玉色绣藤萝的袄儿。浅粉色的马面裙,头上双鬟也插了玉珠花。以她这样的年纪。这等粉嫩打扮原是极适合她的,不过是平时更喜欢冷清的配色而已。今日正经打扮起来,竟被衬出了几分富丽娇美,又不落俗套。可惜这样清丽娴雅的女孩儿,竟然还有人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流言,便看低了她,实在是可惜得很。

    赵琇低声安慰方仁珠:“你别把旁人的想法看得太重了,不过是人云亦云、趋炎附势罢了,亏得她们还自诩是书香名门的千金呢,其实也只是俗人而已。从前我刚入京时,人人都道我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还有说我家贪财,迫害小长房那几个逆贼的,如今怎样?事实胜于雄辩。真心将你看成是朋友的人,绝不会因为外头的几句流言就冷淡了你。而不是真心将你看成是朋友的,你又何必在意她?”

    方仁珠笑了,握住了赵琇的手:“赵姐姐,多谢你了。”

    赵琇笑着反握回去,见她脸上并不见阴影,想来也不难过了,便问:“还想吃些什么吗?今天的菜色点心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若有哪一样特别爱吃的,一会儿我叫人再做一份,给你带回去?”

    方仁珠笑道:“好姐姐,我也不与你客气。别的倒罢了,独那藤萝饼,我吃着极好,也不知道你们家的厨子是怎么做的,跟我家里做的不大一样,不但酥皮更脆,花香味儿也更浓些。”

    赵琇道:“这是我们府里从前一个老厨子的独门手艺,我祖母也极喜欢的。一会儿我叫他另做一匣子给你带回去,只要在明天晚上之前吃完就行了,配着茶吃更好。”

    方仁珠忙道了谢:“东西虽小,难得的是你一份心。我家里也有自制的时令点心,味道比不了府上的出品,不过也是家乡风味。姐姐若不嫌弃,明儿我就打发人给你送来,你尝一尝?”

    “好啊。”赵琇一口答应下来,“要是我吃着喜欢,说不定还会经常到你家叨扰呢!”

    两人正说得开心,冯秀琴不知几时走近了她们,期期艾艾地叫着方仁珠的名字。赵琇转过头去,想起她是方仁珠的表姐,却也跟着旁人一道冷落方仁珠,心里就有些不喜。只是今日她身为东道主,不好给客人脸色瞧,便淡淡地问:“冯姑娘怎么过来了?玩得可还开心?”

    “挺好的……”冯秀琴犹犹豫豫地看了看方仁珠,“五妹妹,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说说话?”

    “姐姐有话尽管说吧。”方仁珠柔声道,“不必避着赵姐姐。”

    冯秀琴吃惊地看了赵琇一眼,迟疑了一下,在她们的席子上坐了下来。

    她说起了前日方太太带着方慧珠到她家里去做客时的事。方太太是因为自己不好出面,所以想让冯太太代为向眉山伯府转达方家答应丘家亲事一事。方慧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亲事已定,前途光明,所以跟表妹聊起天来的时候,就有些忘形了。她嘲笑起了自己的亲妹妹,说方少卿与方太太竟然将方仁珠许给了丑八怪尚琼。方仁珠因为要嫁给贵人,所以一直压在她这个姐姐头上,结果如今却是这样的下场。

    冯秀琴吞吞吐吐地问方仁珠:“大姐姐这些话……妹妹可知道?舅舅舅母可知道?我跟我母亲说了,母亲叫我私下告诉妹妹,让妹妹转告舅母,叫大姐姐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要说也不要在外头说。让人知道了,是要笑话的。”

    方仁珠怔住了,赵琇却忍不住露出了冷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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