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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队进入江苏地界后,不久就到了徐州府。这时候,先前被派到平度州的家人也回来了。

    被派出去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老郡公在时的旧人,另一个则是赵玮身边的小厮陈冬生,珍珠嫂的儿子。前者在建南侯府当差多年,曾经跟米老太米大舅都打过交道,陈冬生则是赵玮的心腹。他本是赵家家生子,受赵玮赵琇兄妹大恩,对他们忠心耿耿。有他随行,赵玮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命令被执行时会打折扣。

    他们到了平度州,先在坊间打听米大舅的传闻,果然如大姑太太赵元娘信中所言,名声很不好。他不但贪,还要装出个清官能吏的模样,对本地的士绅豪强也不怎么客气。因他到处宣扬自己是建南侯亲舅舅,旁人顾忌到建南侯府,只能忍气吞声,但暗地里没少埋怨。那两户吃了他大亏的世家望族,在本地与山东其他地方俱有亲友,急急将两家人护着转移了,但罪名始终摆脱不掉。这就结下大仇了。世家大族,往往彼此联络有姻,哪怕是为了自家血脉,他们也不能容忍米大舅再胡闹下去,便在暗中向济南那边传信,指望山东巡抚来教训他。

    陈冬生两人暗暗庆幸来得及时,便打出了建南侯府的旗号,来到知州衙门前叫门,叫经过的路人都知道他们是身份。等米大舅的管家迎出来了,那年长些的家人还大声说:“哎呀多年不见了,叔叔您老人家身体还好么?自那年我们二老爷二太太没了,十多年了,舅老爷也不见有信来,直到去年才有音信。但舅老爷在信里也没说清楚是在哪里做官。直到前些日子,我们侯爷跟着广平王南下办事,路过山东,听得舅老爷的同年提起舅老爷是在此处做知州,方才命我们来瞧瞧。如今总算是知道舅老爷的去处了。”

    那管家干笑着,迅速扫视周围一眼,急急请他们入内。但经过的路人已经将建南侯府家人的话听得分明。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不是说知州大老爷是建南侯的亲舅舅。两家十分亲厚么?怎的大老爷在平度做官,建南侯先前居然会不知道呢?十多年都没有往来,这还是亲娘舅呢。知州大老爷的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流言慢慢在坊间流传。而米大舅这边得知陈冬生他们来了,脸皮就先是抽了一下,接着面色古怪地出来见他们了。陈冬生等送上了赵玮的书信,信中除了循例的问候语之外。就是劝说米大舅收敛的话,还直接提到了那桩冤案。让米大舅不要为了小利就冤枉无辜,世家大族背后往往亲友故交无数,当心得罪人太多,建南侯府也兜不住。

    米大舅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按下书信不说什么,只问那名年长些的侯府家人,赵玮是何时出发南下。何时入境山东,一路上在何地停留过。又见过些什么人,从谁那里听说了他的事。那家人有些问题答了,有些问题也说不清楚,米大舅越发暴躁,不客气地道:“地方政务自有地方官衙处置,我是此处知州,这一州事务便是我在做主。外甥在京中做着侯爷,随广平王去江南做个钦差,管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何苦伸手管别人的闲事?好不好,我还是他长辈呢!他不说帮我助我,还故意使些阴私手段吓唬人,眼里可有我这个长辈?!他也不怕他娘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夜里梦中来寻他!”

    说罢他就甩袖赶客了,建南侯府的旧家人气得不行,出了衙门后就对陈冬生道:“米家舅老爷当初来我们侯府,就算是端茶倒水的小厮,他都要巴结几分,如今做了官,倒是得意起来了。没有我们侯府,他还不知在哪里呢!给他谋了官,送了仪程,二老爷与二太太没了,他连声慰问都没有。十几年了,亲外甥在老家住着,他一次都没来瞧过,也不曾有过书信。如今眼见着小侯爷又得了爵位,他倒有脸摆舅舅的款了。亏他还怪我们小侯爷不把他放在眼里,若不是怕他惹事,连累了小侯爷的清白名声,哪个乐意搭理他?!”

    陈冬生不着痕迹地看了几眼附近正竖起耳朵偷听的衙役,拉住了那家人:“阿叔别恼,咱们只管回去禀报小侯爷便是。舅老爷既然不肯听劝,小侯爷也只有秉公办事了。不是小侯爷不念亲情,实在是国法大于天,小侯爷对皇上与朝廷忠心耿耿,不肯因私忘公呀。”

    两仆又翻身上马,迅速离开了平度州。但关于米大舅那侯府靠山其实没有他宣扬的那么牢靠的传言,还是很快传开了。当地的世家大族顿时觉得心定了许多,看向米知州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不善,又少了两分忌惮。

    米大舅犹不自知,还在母亲面前数落赵玮的不是呢:“先前几天夜里,孩儿书房每天都有人送来一封信,要孩儿做事收敛些,先前犯的错处就改过来,否则日后闹大了,孩儿的官位不能保。孩儿心想,那案子是孩儿亲自断的,若是改了,孩儿的脸面何在?因此绝不能改!那信必是那两家人暗中摆在书房中的,待孩儿寻着了他们的内应,定要狠狠打一顿!不曾想今日外甥的使者到了,孩儿一看他的书信,跟出现在书房里的信几乎是一个调子。这还不是外甥搞的鬼么?他若是嫌孩儿连累了他,大可以明说,用那等鬼鬼祟祟的法子做什么?既如此,孩儿断不能答应了他。若是应了,赶明儿他就真的不把外祖母与舅舅放在眼里了!”

    米老太心里自然是最重儿子的,连声应道:“你说得不错,那两个小畜牲都是你那死鬼姐姐生的,能是什么好货色?老天开恩,叫赵玮做了侯爷,他既然承了我们米家的骨血,就当为米家出力。你只管叫他替你谋个高官做做,至于别的。断不能轻纵了他们。孩子就该好好教,纵容得过了,他只会不学好。他父母都不在了,祖母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我们做外祖母和舅舅的,自然该多管教他,这才是真心为他好的做法呢。”

    米老太与米大舅犹自做着美梦。陈冬生两人已经快马赶到了济南。求见大姑太太赵元娘了。他们从船队出发之前,赵玮就事先给过他们一封信,若是米大舅不肯听劝改正。就让他们把信送到赵元娘处。赵玮身为钦差副使,路过山东,却没有资格干涉山东政务与人事。就算他再想大义灭亲,也只能假手于人。他选中的就是大姑妈家。许家在山东布政使司为官。在省里人缘不错,时常能与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高官相见。由他来传这个口信,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既然米大舅是凭借建南侯府的势力,才能在平度州作威作福,那要是他的上司知道建南侯府不会为他撑腰。那是否会采取行动呢?

    没想到赵元娘看了赵玮的信后,却有了不同的看法。她对丈夫许崇伦说:“疏不间亲。今日玮哥儿会因为一时义愤,请你出手教训他舅舅。来日他舅舅若果真潦倒。甚至因此罪而丢了性命,他知道了心中不忍。说不定又要来怨我们了。我与他们名为姑侄,实际上还隔了一层,哪里比得上米知州是他们亲娘舅?依我看,此事我们倒不必出太多力,给那米知州些许教训也就得了,倒是把那冤案给平反了,叫这山东的世家大族都感激你才是。”

    许崇伦不赞同地道:“米知州行事不端,建南侯愿意大义灭亲,本是义举。他刚刚才帮了我们许家一个大忙,明年沛钊会试有望,有多一半是他的功劳呢。如今他不过托我们办点小事,捎句话罢了,你就推三阻四,不但不合正理,也寒了亲戚的心。君子在世,该做的事就要做,不可总是瞻前顾后,畏缩不前。若是事事都要犹豫,哪里做得事来?” 嫂索妙*筆*閣 闺门秀

    赵元娘气道:“我劝你也是为了你好,赵玮不过给了你父子一个本子,你们就把他夸出了花来,忘了他原不是我亲侄儿。他不过是势单力薄,有意要拉拢你们罢了。你倒好,为了他就跟我吵起来了!”

    许崇伦无奈地道:“夫人这话可不对。他哪里不是你亲侄?虽然他父与夫人并非一母所生,到底是同父血脉。他可是你亲亲的侄儿呢。”

    赵元娘冷哼道:“我从来没有亲兄弟,旁人生的休想我承认。总之,这件事你必须依我,否则你今后就给我睡书房吧!”说罢甩袖而去。

    许崇伦头痛极了,然而老夫老妻也是多年的情份了,他不可能对妻子太过强硬,只能寻了慕僚去商议如何应对。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绝不能再视若无睹了。米大舅所为,随时都有可能牵连到赵家,而赵家,可是许家主母的娘家呢。

    陈冬生等二人从济南折返时,山东巡抚已经“耳闻”了平度州的冤案,勒令米知州去济南府解释了。赵玮与赵琇得到消息,心里都松了口气。经过连日来的有心传播,山东省内已经有不少官员知道建南侯与舅家不睦的消息了。想来米大舅造的孽,应该不会牵连到赵玮身上。

    兄妹俩的心情好了起来,自此一路南下,河面渐宽,水流渐顺,雪也下得少了。船队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过了徐州、淮阴、淮安等地,眼看着就要抵达扬州。而关于米大舅被山东巡抚申斥的消息,也传了回来。他倒是没被认定为故意陷害,却得了个监察不力的罪名,今年考评定是下下,想要再往上升是不能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开革。

    他似乎终于认识到,外甥没打算护着他了,从此收敛了许多。听闻眼下正忙着四处打点,求一个留任察看呢。原先搜刮的钱财,也都悄悄退了一部分。那被平反的两家世家子弟返回平度州,他还打发了儿子上门去“欢迎”,顺便送一份新婚贺礼,没提要赔罪,也没说别的,还要冠冕堂皇地叫人“今后要安分守己,免再生事端”。他儿子臊得满面通红,在所有人仇恨敌视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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