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晌,殿外烈阳西倾,挂在屋檐边上,透过窗将赵玄的脸照的光影扑朔。

    信纸摸着是单张,赵玄方才起的恼怒散了些,丝丝点点欢愉在胸膛漫开。

    她是个连经文都抄下的性子,却写了如此多的字,想必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候她又该来哄自己了。

    上次是送了只狗儿,这回改送什么?

    他撕开上了蜡封的信,往外抽出,一个玉扳指咕噜噜从信封里滚落出来,

    一连串清脆的声响连续在木板上,最终认主人一般滚落至赵玄脚边。

    倒是没摔坏,李近麟心惊胆颤的恨得就此死过,却仍要捡起呈陛下面前。

    赵玄对此置若罔闻,看也看玉扳指一眼,看起来信件,翻最后一张信纸,目光落在最后一段。

    既二心同,难归一意,求一别,各还本道。

    瞬三伏夏,殿内却蔓起凛冽寒意。

    周遭禁军内侍都暗道妙,送信来的铠卫更是吓破了胆,本为是好差事,抢着来送呢,如今只恨得给初抢信的自己一个耳光。

    知写的什么,众人却见陛下反手撕毁了信纸,丢了地上。

    陛下立在原地自是岿然动,而后轻笑了声,再然后竟然露出一副仓惶怅然的模,盯着被他撕碎丢弃在地上的满地碎纸看,弯腰想捡起来,却又止住了。

    众人连忙跪下,止住颤抖起来,陛下这是

    “真是可笑”仿佛方才露出窘态的人是他自己一般,陛下如今冷眼旁观那一堆废纸,仿佛神佛一般无悲无喜。

    活了这么多年,今今才叫他体会了一回心慌意乱肝肠寸断的滋味。

    他信这信中是真,可又怕这其中有一句是真,字字如同萃了毒,犹如利刃一般割在他身上。

    原来这上最毒的药,是□□,是情爱。

    入口甜发腻,却能叫人上一刻在云端,下一刻便跌入地狱。

    他

    如今是被推入了地狱——

    ,他信。

    如何能信?前两人才浓情蜜意,今她竟然绝情至此?

    “陛、陛下”李近麟知信里写了什么,只想要退出殿外,好保一命。

    赵玄居高临下,眼皮都没抬,神色肃穆,忽的拂袖而出,那瞬间仿佛弃了一身修,重新披上了一层疯魔外衣。

    他要亲自她,要面她。

    她亲口。

    看她还能能将这封信上的一字一句朝着他出口。

    从紫阳观往江都王府,快马加鞭过半个辰。

    百名禁卫守着,一群人娴熟马技,径直策马入内,江都王府没了主人,只剩一群奴役,何曾见过此架势?

    皆跪在一处吓的知所,连拦都敢,犯了什么抄家灭族的事。

    赵玄背立于正堂,一路策马扬鞭,李近麟下马后累的气喘吁吁,偷偷瞧了眼陛下,陛下与他一道,并未乘坐马车,他这群人累成这副狗,陛下倒是呼吸平稳,半点见紊乱。

    李近麟和蔼的朝奴婢笑:“别怕,我是来找成大姑娘的,请成大姑娘出来。”

    侍女抖如糠筛,敢再瞒,吓道:“大、大姑娘在府里。”

    “哦?!那了何处?”

    “奴婢也知”

    正在此,有暗卫抖如糠筛,哆哆嗦嗦的过来,噗通一声跪倒了地上,朝着皇帝的后背开始磕:“陛、陛下,臣看看过了,大姑娘确实在府里。”

    赵玄早有猜测,闻言只蹙着眉,知想些什么。

    他一脚掀翻面前跪着的暗卫,怒火滔天。

    “吩咐你盯着,将人盯丢了都滚出来!”

    一辆青篷马车自皇城驶出,赶车的马夫架势熟练,驾着马儿一路疾,出京远了,入了幽州地界,才慢下来。

    凡百姓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必须路引,一人的路引自然是早就备好的。

    阿四城处递上路引,排队了会儿,轮他,城垣下的兵官接过翻了一眼,眼神扫过帘子,赶马的马夫:“里边是何人?”

    赶车的侍卫名唤阿四,江都王取名随意,身边的侍卫都是按照入府的顺序排名,阿大,阿二此类推。

    阿四被派来护送姑娘,自然是亲信,虽江都王也没告诉他为何要他遮遮掩掩出城,却还是照办。

    他拱手道:“车内是我家姑娘并侍女,途经幽州。”

    官兵扬扬下巴,道:“叫车里的下来,检查。”

    阿四诧异,“有了路引还要检查?”

    那官兵十分傲气,嫌弃他没见过面:“这可是幽州,旁边就是皇城,哪能随意放过?你这是出城,要是入城,连车帘子上缝的线,脚底板上的泥巴,都要抽出来查。”

    天子脚下,哪怕混进一根针都是他的失职,出城倒是简单的多,随意搜查一下,瞧瞧文书就成。

    一双玉手掀开车帘,两名姑娘从青蓬马车里缓缓走来。

    玉照被坠儿搀着,她戴宽檐帏帽,月白色轻纱绕着她的身子一圈,垂至腿间,下摆只露一截未曾染色的黄白绢裙,与她往的打扮多有同,朴素的很。

    如今掩了容貌,又是一身出彩的夸大打扮,连曼妙身姿都遮的严严实实,倒是无人再多看她一眼。

    就连那兵官也甚留意,往车内搜查了一圈,按上了官印便放了她进。

    幽州比皇都,处处透着古朴气息。

    马车停靠在一处简朴的栈旁。

    车里坠儿见车停了,连忙:“阿四,了吗?”

    “栈了,只是这处栈简陋”

    玉照曼声道:“无事,简陋便简陋吧。”

    出在外,哪儿能锦衣玉食。

    这天气一热过一,她身上出了薄汗,马车里狭小颠簸,又闷的慌。身上的衣服磨的难受,昨夜一路颠簸更是未曾入睡,如今哪怕是地上,她一躺上准能立马睡着。

    坠儿栈前堂交了银钱,另外多付了一串铜钱,吩咐送来几桶热水,姑娘要泡澡。

    两人便上了楼,玉照坐了床上,浑身酸软,一倒在了床上,哀哀睁眼望着床帷。

    坠儿也一身酸痛,“别是姑娘您了,便是我也没做过这么长间的马车。”

    京城渡口查得严,这路引名称对,怕是瞒过,是江都王吩咐她乘着马车回。

    坠儿一直跟着玉照,倒是心中有数,上次那位在紫阳观救了她家姑娘的道长,貌似是了得的大人物,她家姑娘还招惹人家了

    玉照有一副极容易招蚊虫的身子,明明是与坠儿一同做马车,坠儿毫无察觉的憨憨大睡,可偏偏玉照腿上手背,甚至胸口腿上都遭蚊虫咬了,刚开始毫无所觉,如今起了疹子只觉得又痛又痒。

    正好外停好马的阿四回来,顺手提了两桶烧好的热水上楼,隔着喊坠儿提进房里。

    坠儿那厢倒好了水,才想起一事来,连忙追上阿四。

    给了他一些碎银子,对他道:“你抽空寻个药铺,买些止痒的熏蚊虫的药膏,多买一些,路途远,买少了指定够用。”

    这回走的急,许多东西都没备上。

    阿四应了声,立刻就下了楼打药铺的位置。

    那药铺起来他入城还经过,是废多少力气就找了。

    “老板,被蚊虫咬了,有止痒的药膏卖吗?”

    那老板铺子临着街而立,铺子小,东西摆的却满满。

    了忙应和道:“有的,有的,大人且着,我给你找找。”

    “还有熏蚊虫的艾草,也给我拿上一些。”

    “哎,哎。”老板连忙应了下来。

    阿四了许久,老板终于从一堆杂货中翻找出来,他接过还没来得及付钱,南边城道上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踏响,叫他战场上染过人血的都由的心一震。

    阿四眯起了眼睛看过,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涌出许多骏马,灰尘太大,里人都瞧清。

    骏马雷霆而出,离得近了阿四瞧出,那马上立着的人皆是群金甲,腰佩环首刀,□□战马竟都穿着金色马铠!

    莫非是明光铠卫?

    那是皇城的军队吗?是八卫三万余人中挑出来专属圣人的近身护卫,各个千里挑一,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阿四面上微变,见那明光铠卫并非只是借过此城的意思,似乎是围住了城,打算走。

    “哎?!大人!您银子还没给啊!!”

    阿四掏出一锭纹银,丢了那人台面上,急忙走了。

    药铺老板跟小二两大眼瞪小眼。

    店小二低看了眼他才打包好的一串艾草包,震惊道:“这人瞧着人模人,高大威猛,腰上还挎着刀,我还为是个官的,是是脑子有什么毛病?银子给了,药拿!”

    老板骂他道:“你个死的!没长腿成?会追?!”

    怪得药铺生意差,原是找了个会看人眼神的店小二。

    店小二被骂了一通,敢反嘴,拎这药包就追,可方才人还在眼前,只一转眼,那位官就知跑了何处。

    倒是他跟来的这处街道,知何围满了高大威猛的官兵,急声厉呵,似乎是在着急寻人。

    民怕兵,那是天生的。

    小二一见,浑身哆嗦,就要走开。

    一凶神恶煞的将军老远看他,怒喝道:“你!就你!跑什么跑?把他带过来!本官话!”

    小二浑身颤抖着被人抬了过,发现被话的止他一人,还有许多人。

    他找了一圈没找着方才那位没拿药包的人,却找了他幽州城里守城的官人大老爷,一个个平里拽的二五八万,拿正眼看人,如今跟龟孙子一般,各个乖乖排队围成一圈着将军话。

    连守城的官人大老爷都被叫来话?

    依稀见他什么封城、姑娘———

    。。。。。

    玉照才在坠儿的伺候下洗了发,浑身浸在浴桶中,水温氤氲,升起浅浅雾气。

    眼睫上知觉挂上了细碎水雾,她蹙着眉在水里揉着脚踝、手腕。

    外忽的传来仓促的叩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姑娘!京畿来了好多人马,在城处探搜查,这里恐怕安全,如再往前十多里,便是城中,换间安全的栈。”

    阿四得了江都王命令送姑娘回江都,这一路踪蹊跷就一个丫鬟跟着,阿四直觉自家王爷是为了躲避耳目。

    虽知是什么事,但谨慎小心些总出错。

    官兵定然是来抓他的,但京畿的明光铠卫出动来此,定是有重大变故发生。

    谋反还是其他的?

    除了捉拿反贼,阿四想出别的理由。若是真有反贼,恐怕就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的了,必有一场血战。

    此城简陋,若真发生动乱,他一人定然护住姑娘,候他万难辞其咎。

    总之,务必立刻送走姑娘。

    坠儿匆匆伺候玉照从浴桶中起来,见玉照发往下滴水,连忙道:“也急这一半会儿,擦干净发再走罢,免得入了湿气。”

    玉照早就坐立难安,闻言眉紧皱:“了,发用管它,快些给我穿上衣裳,现在就走。”

    反正宽大的帷幕一遮,谁也知里边是怎一副光景。

    阿四牵马,两人匆匆拿着包裹便打算出乘车,只是巧,一下楼迎便撞上一群搜查坐在栈正堂的官兵。

    为首之人身着金黄铠甲,手中持着环首刀,两只眉竟是连成了一条线。

    他朝玉照主仆两人看过来,目光透着打量和探究,在玉照上脚下来回巡视。

    似乎颇为好奇。

    另一人立刻压低了声儿,提醒他:“乱看什么看?心吃了兜着走!”

    玉照坠儿只做是看见着,虽知为何看了自己要吃了兜着走。

    她只一心思低前走,想离开这处。

    那位金甲叫住她二人:“哎?两位姑娘,可别迈过这道槛儿。”

    玉照察言观色,立刻敛衽一礼,温声道:“我主仆二人在此暂歇,路引什么的都有,在后堂小厮身上,您二位要查便随我一同查,只是我家中有急事,及,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她完,才看见这处可止两位大人!

    虚掩的外影子晃动,依稀还能见马儿嘶鸣,兵甲铁刃撞击,嘈杂纷乱,依稀有人道:“守好了!一只母蚊子都别放出!”

    这是什么情况?

    “别别别,我可受起你的礼。”

    那将军见玉照朝自己礼,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面露和善笑意道:“姑娘回房待着,今个儿谁都能踏出一步。”

    玉照试探:“那我何能走?我家有急事,真耽误得”

    另一位见这话忍住笑出了声,玉照诧异朝他看,他连忙压住了面上笑意,咳了咳摆手道:“快了,你且先回。”

    那位就了。

    玉照哪怕心中着急也敢再什么,只能重新回了楼上房中,静静坐着。

    “栈内所有人员分开巡查,允许同住一间厢房,你二位,哪位出隔壁厢房?”外甲卫做了个请的手势,玉照坠儿两两看,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诚惶诚恐来。

    深宅里走出来的姑娘,何曾见过这仗势?

    玉照却很快镇定了下来,左右她都知道,大齐治下极为严苛,倒是没过朝中某地发生过士兵乱来的。

    “姑娘”坠儿敢离开她身边。

    “我没事,”玉照握着坠儿吓得发凉的手,安慰她:“都是皇都卫兵,纪律严明,敢乱来的。”

    猥亵妇女,会被执肉刑或宫刑,最好的下场,也是割了耳朵被流放三千里。

    这群人皆是前途光明将来封侯拜之辈,怎会自寻死路呢。

    坠儿满面愁容,无奈走后,玉照关上了,自己一人待在房里,支起耳朵仔细着外边动静。

    外边原先吵闹的很,这会儿却是静悄悄的,她尚且能见自己发上水珠滴地上的声音,方才在下边是没感觉,这一会儿才感觉后背濡湿了一片。

    拆了帏帽,见衣服前边后边都被发上的水渗透,湿了一大片。

    她寻了半天,也没能找擦发的帕子,索性坐在床上再管,任由水滴滴落。

    方才安慰坠儿的话也是她安慰自己的话,她如今六神无主,心绪宁。

    这情绪,已经困扰了她多,自从那后

    玉照想此处心酸涩难忍。

    那,实在是自己太过害怕,如今想起,都仍是叫她害怕。

    她就像是一只蜗牛,喜欢慢悠悠的拖着壳走,心情好来天怕地怕,遇怕的事躲起来就是,叫她丢了壳,她如何会同意?

    也知过了多久,沉浸在思绪里的玉照忽然见楼下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踏响如雷霆轰隆。

    甲胄摩擦,铁器划空,响遏云,士兵整齐的跪拜之声。

    玉照浑身一紧,慌乱中想要开窗,看看楼下,可她动作慢了一步,她已经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沉稳、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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