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除夕夜封笔后,皇帝也是彻底空闲了下来。

    夫妻二人总是夜夜腻在一处也嫌弃不够,白日更是不离开一会儿。

    本来二人的打算是出宫去看花灯,去紫阳观故地重游,本还打算带着她去马场打猎的,这回玉照忽如其来的病,都去不成了。

    赵玄除了偶尔赶在清早往紫宸殿一趟,剩下时间便都是在坤宁宫里陪着玉照。

    只是一点不好,道长这人有洁癖,有他日日盯着,玉照也不好叫人把雪爪儿放进殿里来,想见它只能远远隔着窗看上两眼。

    玉照癸水上的毛病,几个侍女都比她还紧张,太医署又折腾出了十几个方子来改善,都是一个比一个苦的药。

    玉照本就还要喝的药,如今病了一遭倒是又添了新的药,治理癸水的汤药。

    她先是喝了一日,怎么也吃不下去饭,道长见此倒是好说话,叫人把那管癸水病症的药给停了。

    日后靠着燕窝阿胶,这类女子吃了最好的食物补着,虽效果不显著,却也差不离。

    玉照不疑有他,能少喝一碗对她来说自然都是最好的。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玉照忽的动了起来,伸手往枕头底下翻来找去,找了许久。

    赵玄阖了眼低声道:“不好好躺着,动来动去又要做什么?”

    玉照不搭理他,黑夜里窸窸窣窣地又摸索了半晌,差点儿以为自己把那东西整不见了,或者被道长偷偷拿了,终于是在枕边摸到了。

    偷偷摸摸的在被褥里找寻他的大掌,往他手里塞了过去。

    “喏,送给你的过年礼——”

    赵玄还记得第一次两人初见时,她胆大包天的抓了只青虫吓唬自己,这会儿摸到个硬物,心里一个咯噔,不过很快他便摸了出来那是个什么。

    “雪爪儿?”

    玉照十分给他面子,“呀!你真聪明!这你都能猜出来!?”

    她上回去紫宸殿拿了木料,便有了这个打算,打算雕个礼物送给道长,这事儿自然叫那话多的李近麟瞒着道长。

    本想雕个道长出来,可人的五官轮廓也太难了,更何况是雕的像道长这般轮廓英挺的,她折腾了许久,折腾出来的人都是一张左右不对称的大饼脸,试了许久索性放弃了。

    便雕刻一个雪爪儿,这个简单,主要是狗儿都长一般模样,一个狗头狗身四条狗腿,纵使不像雪爪儿,她雕刻的总不能是别人家的狗儿。

    道长要是还能猜错,那这个蠢郎君,她都不想要了

    赵玄黑暗中淡然道:“过年礼,这都大年初五了,才记起来送给朕?”

    玉照轻咳一声,委屈起来:“送给你的你竟然还嫌弃日子?过年那些时日你天天晚上折腾我!我哪儿来的时间!”

    是这几日病了,躺在床上才得的空闲,还得瞒着这人,趁这人去紫宸殿的功夫,偷偷刻的。

    赵玄早几日回来时床上总有些没有清理干净的木屑,便知道这姑娘背着他在做什么,他只作不知,有时会懊恼起自己,宝儿准备的礼物,竟然叫他事先猜到了。

    “如何敢嫌弃,只是觉得奇怪,以往朕折腾你也是晚上居多,你白日都说起得早等着朕,大把空闲时间怎么还没时间?是不是糊弄朕的?都睡觉去了?”

    玉照恼羞成怒,气冲冲地伸手要捉回赵玄的手,抢回才送出去的礼物。

    “你捉弄我!我不给你了!”

    赵玄将木雕换到另一只手,偷偷塞到小傻子的枕头底下,之后便一动不动的任小傻子在自己身上各个角落摸来摸去。

    “你藏去哪儿了?怎么找不到了?”玉照不是有耐心的人,她有些心急,床就这么大,能跑去哪儿?!

    赵玄薄唇动了动,艰难的忍住了脱口而出的笑声。

    玉照索性也不找了,她俯身将自己的唇贴着他乌黑的发鬓,娇声道:“我都给你礼物了,你送我的呢?”

    赵玄声音沙哑,眉宇间透着一股柔软:“你想要什么?”

    玉照有些不开心,“怎么能问我想要什么?礼物自然是要送我不知道的,能给我惊喜的。”

    赵玄无奈起来,在这黏湿的气息中,他想要保持理智很难,他鼻息似是有一把勾子带着沙哑的回音:“若是不问过你,送你的你不喜欢怎么办?”

    玉照伤心起来:“谁说我不喜欢了?”

    “上次送你的玉雕——”

    “我可喜欢了。”

    “玉扳指还被你——”

    “那个我也喜欢,你没看我现在都挂在脖子上吗?我连以前我最喜欢的璎珞都不戴了,就戴你的戒指我上次去你的房里,看到许多玉雕,你有那么多,都不肯送一个给我。”玉照的语气中充满了委屈,仿佛赵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

    原来小姑娘是想要那些,赵玄失笑起来:“你喜欢便都给你就是,那一整间房里的玉雕,全送给你好不好?”

    他的自然都是宝儿的,是以赵玄从没想过要跟她分清楚你的我的。

    如今想来,岂非是叫小姑娘难过了?小姑娘喜欢惊喜,喜欢礼物,赵玄默默记下了。

    那些玉雕又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他只将那些当成打发时间的玩物,他以往以为小姑娘不喜欢,也不好意思送出手。

    玉照这个饕餮尤嫌不够,狮子大开口起来。

    “那些我不喜欢,我要你雕小物件送给我,我不要大的,要越小越好,就像上次的玉虫儿一样,要各种各样的,要猫要狗、还要蜗牛和兔子松鼠要许多许多要能摆满我床铺的。”

    玉照说着说着心里难过了起来,她要跟梦里一模一样的

    玉照脸上忽然一暖,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揉捏了一通她的脸颊。

    “摆满了床铺?你这是叫朕睡地上不成?”

    “你给不给我嘛?”玉照挣扎开他的大手,凑近他的脸颊,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笑嘻嘻的问他。

    赵玄眼神温和而平静,替她拢了拢锦被,将她裹得更严实了些,似乎对她如此喜欢自己的玉雕感到满意,眼中带笑的答应道:“明日就给你雕。”

    梁王世子新纳了一个妾室,名唤阿萝。

    往年梁王世子与世子妃恩爱,哪怕世子妃好几年未有子嗣,宫里太后明里暗里的催过好些次,甚至送了许多清白出身的良家子入了梁王府,想要她们给梁王世子开枝散叶。

    可这些良家子转头都入了梁王的房里,为了梁王开枝散叶,甚至还有两年抱三的,世子几年下来多了许多个弟妹,他自己倒是一直一个也没收。

    不仅不收宫里送出来的良家子,更是少抬举侍妾来叫世子妃面子上过不去,身边只几个从小伺候大的侍女,或是外边买回来的婢女抬成的妾氏,身份低贱的都从没人知晓。

    为此如梁王世子这般的高风亮节,品行端正,赢的许多人称赞,京城贵女更是无不艳羡梁王世子妃,上辈子做多了福事儿,这辈子来了福报。

    只这次格外与众不同,梁王世子竟然纳了一个外边抬进来的妾氏。

    十六七岁的小娘子,跟梁王世子以往后院那些为数不多的婢女多有不同。

    她出身难得的清白干净,阿萝家里在宋康坊里染布的,两个月前因一时失误染坏了一桶子绢,被继母拿着棒槌打,打的满身是伤,她忍不住疼痛跑出店铺时撞上了骑马的梁王世子。

    话本子里的情节,阿罗生的漂亮,虽粗布麻衣却难掩风姿,被梁王世子的宝马冲撞受了伤,梁王世子下马亲自抱她去了医馆看病。

    阿萝忍着痛,小声问他能不能救救自己?

    “救你?怎么救你?”梁王世子面容清冷,皱眉看她。

    阿萝有些恍惚,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

    “我继母会把我打死的”阿萝用她那双纯净清澈的眼睛盯着梁王世子。

    世子爷许是也看过话本子,当日没多说话骑马便走了,第二日差人备了聘礼,花了八百两银子,转头纳了阿萝入了王府。

    自阿萝入府,倒是挺得梁王世子宠爱。

    梁王世子有不为人知的癖好,易怒易躁,却也从不对着阿萝来,她与几个梁王世子往日的妾氏很快打成了一团,什么话都聊得来,更是有意往梁王世子妃、她的正头夫人那里凑,却不想吃了一鼻子的灰。

    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完全不理睬她们这等人。

    几次三番,阿萝觉得梁王府上处处透着奇怪。

    几位主子少见踪迹,梁王妃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本该是她主母的世子妃倒是名声在外,世子妃与世子的情分更是所有人都耳熟能详。

    可阿萝总觉得梁王世子与世子妃之间关系怪异,说是夫妻,世子妃又透着那么一股子的小心翼翼、虚情假意,明明身体康健,却总是拖病闭门不出。

    而说是养病的梁王,更是日日在府里饮酒作乐。

    阿萝年轻,便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

    有一日她随后院几个女子一道喝了许多酒,穿过了二道门,遇到梁王世子在送宾,转身回来的梁王世子见到一群女子,便沉了面色,反手拧了阿萝的手腕过来。

    阿萝被扯得生疼,龇牙咧嘴却不敢挣扎:“世子爷弄疼我了”

    梁王世子看着她的模样,眼里闪过狐疑:“你后院不待着做什么?往前院来?”

    “其他女眷都能来,就我不能来?”

    梁王世子用一种阿萝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她们能来,你不能来这里!日后再叫我发现,不会轻饶了你!”

    阿萝只觉得委屈,更觉得奇怪,她追问,世子根本不回答她。

    梁王世子这人确实生的好看,只是不知如何性子怪异的很,远远不像外表看到的那般风光霁月,这是阿萝来了梁王府许久的感觉。

    阿萝还记得有日晚上用晚膳时,梁王世子忽然一声不吭的来了她院子里。

    世子鬓若刀裁,眸如寒星,眼神难得的狠厉,更是喝醉了酒,一来就抱着她哭了起来。

    阿萝不知所措,只能一下下的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阿萝,我是个可怜人啊,我有时恨不得生在一处寻常百姓家里”

    高大的梁王世子如同受伤的凶兽一般,夜深人静之时才敢私底下偷偷舔舐伤口。

    阿萝扬唇轻笑,这人是真的喝醉了,同她说这些胡话了。

    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您是王子皇孙,至少不愁吃穿,做个寻常百姓,可怜的事儿更多了,比如阿萝,被她继母活活饿死。

    ——

    阿萝将思绪从那日收了回来,她提笔想了半天,往纸上落下一个字,过了会儿又给涂了去,忽的她耳朵忽的动了动,接着垂眸往纸上画了一朵花。

    阿萝听见外边一连串细微的脚步声,许多人影透着洁白窗纱投入内室。

    梁王世子从外边推门进来,径直走到阿萝所在的案桌面前,看见阿萝正在画东西,扯过她的画纸来回看了半晌。

    阿萝局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起身便要绕过桌子去给梁王世子沏茶。

    “世子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世子沉着脸不说话,伸手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别走,就在这儿站着,我有话问你。”

    “世子爷”

    “阿萝,我待你还不好?”

    梁王世子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他一直想问的话来。

    阿萝面色微变,强撑着道:“世子爷待我自然是好的,要不是您在继母手下救下我来,我如今还没日没夜的染布您今日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这些话来?”

    “既然待你这般好,你为何还要背叛于我?”梁王世子冷冷笑道。

    他丢出一张天未亮之时在门房那儿搜出来的信件,泛黄的信纸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渍,血渍比以往的都要浓稠,干透了的血渍,浓厚的如同一颗颗红豆,被缝在了信纸上,圆润的叫人头发发麻。

    阿萝见此面色惨白,却强装镇定,只装作听不懂:“世子爷说的什么话?什么背叛于你?妾做错了何事?还望世子爷告知一二”

    “呵呵——”

    梁王世子早已经心中有数,此刻来只不过是想见她最后一面,再不想跟她多说一句,朝门外吩咐道:“把她关起来,喂毒。”

    阿萝至此也知隐瞒不过,扯着他的袖子,眼泪不禁涌了出来:“你真要杀我?”

    梁王世子十分礼貌,到了如今他仍然清俊有礼,似乎眼前女人仍是他最宠爱的妾室。

    “可暂时留你一命,你实话说说近日都传出去了什么消息?”

    “你信我我可真没传出去关于你的消息。”阿萝想叫他起一些恻隐之心,她能察觉到眼前的男人对她倒是有几分真心。

    真是可笑,梁王世子竟然对着一个空有妾氏名头,却从未侍寝过的女人动了心。

    不过这真心有几分呢?他连晚上留在她房里过夜都不敢。

    梁王世子忽然烦躁起来,伸手狂暴的举起她的下巴,阴冷愤怒道:“那你告诉我,你发出去了什么?你传出去了什么消息?啊?!你这个贱人!”

    “无非都是一些”阿萝下颚被扯的生疼,不禁笑了起来。

    是啊,她期待什么?

    期待梁王世子能留她一命?

    此人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之事——

    “都是一些你想要陛下知道的罢了”阿萝承认了,她口里说出来的词叫早有准备的梁王世子忍不住颤抖了下。

    果真是皇帝派来的人——

    皇叔他怀疑自己了吗?

    自己还能撑过多久还是?

    皇叔他已经知道了?

    阿萝轻声笑了起来,似乎看透了眼前人,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摆脱了她往日懦弱的外表,扬眉讽刺起来:“世子猜陛下知不知道世子为了保住地位,举荐妻子给王爷笑纳,父慈子孝,夫妻和睦。”

    梁王世子不怒反笑起来:“你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激怒我好叫我亲手杀了你?小姑娘果然太过年轻,未免也太高看我了,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妻子犯奸的?还是跟我亲生父亲——”

    常人都不会信,更何况是陛下?

    陛下只会认为是梁王作奸犯科,罪该万死,至于自己

    再无辜不过。

    阿萝自知难逃一死,她们自然不会害怕死亡,可也有许多事情相当好奇:“寻常男子自然不能忍受,可若是真的利益足够大时不能忍不也忍了吗?”

    梁王世子听她这般说,便知她猜到了什么,此人敢这般说,是在试探于他还是真的找到了证据

    不管如何,阿萝都绝不能留了,可若杀了她只怕瞒不过宫里,这事儿到底是棘手。

    他思忖一二,还是决定听信那人的话。

    阿萝她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的破绽,只知晓既然世子敢跟她捅破窗户纸,必定是有了万全的对付自己的法子。

    总不能做一个糊涂鬼,还欲追问下去,梁王世子凉薄的笑了笑,没再看她,更不答她的话,踅步出了屋。

    “及时收手吧,上回我传回去的信,并没有关于你的,世子也只是一个受害者,何苦在一根绳子上吊死?你你斗不过陛下的。”阿萝半真半假道。

    这个世子,往日里为人处世不也是三分真七分假,话语真真假假听得她都想吐。

    只敢宠幸那几个自己亲手买回的侍婢,至于外头赠送的,宫里赏赐的,一个都不敢碰,长此以往如何能遮掩过去?

    便拿与世子妃恩爱为借口。

    活的不如一个寻常百姓,可那不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人心不足罢了。

    “这话该我告诉你,下辈子投胎没再做这一行了,阿萝,你是个好姑娘,真的”

    他头一次对一个连名字都是假的的姑娘动了心,不管几分真几分假,这几个月来,他在阿萝身上看到的都是他从其他女眷身上见不到的。

    真是可惜了,便是得来了这么个后果。

    内卫那边,阉人就是恶心,连这种美人计都能使出来。

    他就是贱。

    梁王世子迈步回了书房,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

    外头天色一片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影浮动,他提笔许久,没落下一个字。

    门外敲门声传来,小厮一语未发,将一张字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梁王世子上前抽过。

    白纸黑字,他对那字迹陌生的厉害,字迹扭曲丑陋,像是一个成年人刻意伪装成儿童的字迹。

    烛火映照在梁王世子那张苍白的脸上,到了临头,他反而镇定了下来。

    此人有求于他。

    他看完过后,立即将纸放到烛火上引燃。

    燃烧了一角的纸上,写着一个名字。

    其人名上,画着一个鲜红的叉。

    这是第二次,那人叫自己替他杀人。

    上一次尚且容易,只是这一次

    魏国公不正是才上任没多久的大理寺少卿?

    位列少卿,更是三司之人,自己若是动手解决他,未免太过于棘手,且后患无穷。

    可这人却不是在跟自己商量。

    杀?还是不杀?

    梁王世子阴冷的声音响起:“孙清,替我去解决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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