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厂来人了。

    于敬亭回来也几天了,回来的第一时间就陪着穗子生娃,等穗子这边处理完了,他就去厂里报道。

    只是厂领导出差不在,耽搁到现在。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厂里这几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于敬亭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让厂长看到了一丝曙光。

    厂长跟于敬亭东屋谈话,穗子娘几个聚在西屋逗孩子。

    “你就不好奇,他们说了什么?”陈丽君问。

    穗子正在给闺女换尿布,头都没抬。

    “还能说什么,让他做假证呗。”

    这种事,用膝盖想都知道。

    之前是死无对证,想怎么说都行,现在突然活了一个回来了,厂长肯定是要在于敬亭被上面问话前,统一口径。

    最大的可能,是让于敬亭说那些同事是擅自离队,最好让他说那些人是非法谋得什么利益,才导致了意外发生。

    “之前厂里是答应给你们解决住房问题吧?”

    陈丽君言下之意,配合厂里,把责任推到那些人身上,升职加薪分房子。

    不配合,房子没了,说不定工作也要悬了。

    厂长注定要被调职了,可百足虫死而不僵,临走前拖于敬亭当垫背的,还是挺轻松的。

    一边是良心,一边是利益,陈丽君很好奇于敬亭会怎么选。

    “我们家,不差那一套房子,沾着同事血泪的,不要也罢。”

    穗子的格局让陈丽君很是满意。

    “你能这样想确实难得,只是未来这一两年,敬亭怕是要韬光养晦了。”

    韬光养晦是高情商说法,通俗理解,就是升职加薪没指望了。

    “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大也不是好事,缓一缓,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敬亭能活着回来,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穗子叹了口气。

    自家人能大难不死,这固然是值得庆贺的事儿。

    按着王翠花的意思,是想摆几桌吃喜的,这也是尊重当地风俗习惯,大难不死必摆宴席请亲朋。

    穗子却持有了保留态度,于敬亭直接给他娘否了。

    他活着,可有人却不幸遇害,这边热热闹闹庆祝,那边死难者家属心情又该如何。

    “敬亭这半年,倒是有了不少变化。”

    虽然依然是满口虎狼词,骚操作层出不穷,但陈丽君觉得,他成熟了。

    “毕竟当爸爸了,他也要给孩子们做个表率,敬亭虽然是性情中人,可是大是大非面前从没含糊过,他就是我心中的智者。”

    穗子又要开始颂夫吟唱。

    “那你听过,智者不入爱河,愚者为情所困吗?”陈丽君不愧是亲妈,一句话,就把穗子整灭火了。

    穗子罕见地露出个纠结的表情,她老妈太狠了,一句话戳到了穗子的麻筋。

    自从跟于敬亭学习吵架的学问,背了不少怼人的话后,她已经好久没出现这种大脑空白,不知道怎么回复的情况了。

    老妈的提问,超纲了。

    陈丽君看穗子呆呆的小表情,嘴角上扬,抓着穗子送她的戒烟扇子,对着她脑袋轻轻敲了两下。

    “愿你情感上做个智者,永远能抓住掌心的愚者,像我一样。”

    穗子还处在大脑空白期,想不出太好的反驳方法,却觉得母亲的这句话有问题。

    “我不想跟你一样。”

    “嗯,我二十岁时,也是这么想。”

    “我觉得你说的每一句似乎都有道理,但组合在一起就是不对的,这是概念偷换。”

    穗子还在想怎么反驳,东屋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从厂长奋力摔门的声音来看,这次谈话必然没有达成共识。

    正如穗子判断的那样,厂长希望于敬亭对外宣布,那些人是违反行程规定,擅自去赌石,改变了既有的行车路线,导致了意外的发生。

    于敬亭没回他,只是比了比灯,厂长一头问号,这是嘛意思?

    “昧着良心满口喷大粪时,离灯泡远点,别掉下来砸死。”

    这才有了厂长摔门而去的场景。

    于敬亭叼着烟站在台阶上,目送着厂长的车离去,只说了句:

    “瞅他长了一副傻b样。”

    这是穗子听到过最好听的骂人声。

    陈丽君离开穗子家,是一周后的事。

    她能跟单位请这么久的假,已经很难得了。

    为了怕穗子看着她走难受,挑着穗子睡着时走的,于敬亭送她去火车站。

    “怎么带这么多柿子?”

    陈丽君指着于敬亭递过来的袋子,拎着至少有十多斤。

    里面全都是北方特产的油瓶柿子,通体呈黄色,细长如油瓶,因此得名。

    “自家种的,我家老太太说你最喜欢吃了,到了那边没有,还有几个瓜。”

    “行,替我谢谢你娘,我那个傻妞交给你了,别让她再肥下去了。”

    “她现在也不胖。”于敬亭一本正经地纠正。

    他从不觉得穗子胖,至多是有点富态,是家庭财富的最好体现。

    陈丽君挥挥手,才不要听这些小兔崽子秀恩爱呢。

    上车后,陈丽君打开袋子,柿子的清香混合着香瓜的甜气,沉甸甸的透着朴实。

    想到之前离开穗子在吃的里塞钱的举动,陈丽君下意识地翻了翻。

    “胖妞不会又给我塞钱——吧?”

    还真有。

    不是钱,是纸条。

    纸条上的字,陈丽君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穗子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字的边上还画了把菜刀。

    陈丽君拿着这张纸条,反复琢磨了半天,气乐了。

    陈丽君之前用“智者不入爱河”提点穗子,告诫她,成大事者,不要被情爱所困住。

    陈丽君理想中的完美状态,该是她这般,将别人的感情用作自己上升的台阶。

    但穗子却是不认同她的观点。

    穗子不善当场跟人争论,但只要给她时间,她就能把事情理顺想明白。

    这句出自佛经的话,正是她思考了几天给出的答复。

    执迷情爱,为爱所困,固然是会让人陷入痛苦,但爱本身是不存在问题的。

    画的那把菜刀,便是用来告诉陈丽君,刀可以用来切菜也可以用来害人,但刀本身是没错的。

    穗子不愿意做无心之人,更不愿意把于敬亭当成刀。

    “这胖妞到底随了谁,怎么这么死心眼——咦?”

    陈丽君把纸条翻过来,后面竟然还有一行字,似乎早就预判了陈丽君会说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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