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念终于笑一下:“玉鼎真人的事情,我还在幽冥殿的时候帝尊就已经着手实施了。我说的假扮他干掉杨戬,也是从前我和帝尊定下的计策。不过这一步白骨夫人可不知道。你回去向她透个口风——那我保证她会派人去给须弥山通风报信。等这一次的事再失败了,这些就是铁证了。”
尸孙佼想了想:“失败?她真是叛逆,咱们把她的人截住不就好了么?这样也不会影响帝尊的大计!”
殷无念皱眉看他:“帝尊的大计关你屁事?不把这事儿搅黄了帝尊会大怒吗?他不大怒,会对白骨夫人下死手吗?你到底是不是个鬼族?你要是个鬼族,该清楚帝尊最乐意看到的就是咱们这些人相互争斗——凡人生老病死饱受折磨而产生的怨气,有你和白骨夫人这样的高阶鬼修生发的怨气多么?这种事,才会叫他高兴!”
尸孙佼笑起来:“对,还是法王你想得周全。这事儿即便又不成,反正有白骨顶在前面,于我何干?那……我这就回去?”
殷无念摆摆手:“去吧。”
尸孙佼驾黑云一口气飞遁出三百里才又停下来,立在云头向往生崖的方向看。想起刚才殷无念骂他的话,越想越觉得高兴。
前些天在那洞府见着他的时候,他对自己恶声恶气,与从前的态度无二。那时他着实慌了神,记起从前与这位幽冥大法师相处的日子来。
从前的殷无念与现在可完全不同。行事说一不二,极为霸道,就连如今嚣张狂妄的白骨夫人,那时也对她俯首帖耳,从不敢说半个不字。而修鬼族功法的祭炼座下鬼将,半是为自己办事,半是等炼得境界精纯,便将其吞噬吸纳以补充自身。自己从前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每天最担心的就是一旦惹怒了他,修为神志统统不保,重新变成一缕残魂!
可再回想刚才的情景——他因自己的驳斥而生了气,却不敢直接骂自己了,而找了阴符离来指桑骂槐!
尸孙佼意识到,这家伙已是虎落平阳,不得不收敛从前的凶性,知道也不能将自己得罪得太狠了。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前几天他敢指着自己大骂,到今天就得隐忍怒意,等再将白骨那娼妇除了,只怕他还得捏着鼻子同自己称兄道弟了。
至于白骨夫人么……哼。尸孙佼冷笑一声。殷无念说自己是个蠢材?或许对吧。自己同他、同帝尊,甚至同白骨夫人的智谋都比不了。可这些年也学会了察言观色、懂得审时度势了——在殷无念面前,自己当然应该表现得像个蠢材。不然怎么叫他放下戒心?
殷无念想除掉白骨夫人无非是为了自保——觉得这么一来帝尊也只能依仗他的谋略,不至于再要他的命了。
但尸孙佼一点儿都不相信他的另一个说法——自觉是废人一个,对所有人再无威胁。
幽冥大法师是什么样的狠人?当初求飞升可以入寂幽海效力的!他向自己求火灵妖丹说是为了祭炼法宝,但尸孙佼觉得,他其实是在找个什么法子重新修行。
自创功法——这事放在谁身上都属于天方夜谭,偏偏要是殷无念想这么干、还做成了,尸孙佼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
他驾云缓缓向下、没入寂幽海中,心中已生出一个念头:斩草必要除根,绝不能给许殷无念这种人一丁点儿的机会。白骨夫人可以是叛逆……这位从前的幽冥大法师可更有叛逆的理由。
——谁说寂幽海的叛徒只能有一个?
他又冷笑两声,完全没入海面的黑雾之中。
刹那之间,好像从一个世界踏入另一个世界——本是脚在下、头在上。但穿过海面,天地便颠倒过来。寂幽海内是一个黑雾沉沉的世界,死气如同海水一般铺在大地上,将一切都遮掩了。
只有一些极高的山峦与峭壁才能从一片黑暗中冒头,放眼望去,群峰之中最高的那一座便是幽冥殿所在。连绵的殿宇建筑从山腰一直覆满山头,黑压压的一片,山峰顶端还有黑色鸟群一样的东西来回盘旋,那是负责值守的鬼兵与鬼将。
尸孙佼驾云飞至殿前落下,一干兵将赶紧给他行礼。他看都不看,大步走到殿门前——白骨夫人还在罚跪。
她如今可没了前几天的风度气派,身上笼着的薄纱也没了。不过这倒没叫她春光乍泄——她身上一半的血肉都被帝尊的怒火炼去,露出白惨惨的骨架。另一半也不是完好的,而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好像被人剥皮剥了一半。
尸孙佼便走到她身旁站下。稍隔片刻,白骨夫人转脸来看他。一个眼眶中是赤红的火焰,另一个眼眶中是没了眼皮遮挡的血红色眼球:“蠢材,你看什么?”
尸孙佼想要冷笑,但最终只叫自己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笑:“看你的狼狈相。欸,先不要急着骂我——跟我进殿去。过上一刻钟,你还得谢我。”
白骨夫人瞪了他一眼:“滚开!”
尸孙佼低声道:“你这气不该撒在我身上的。你想知道是谁害你事情没做成,白白受了一顿罚么?”
他抬手往西南边一指:“全是殷无念。咱们两个平时不对脾气,可眼下帝尊要重用他,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这节骨眼儿上,咱们该同仇敌忾才对。”
白夫人眼中鬼火大盛:“他害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尸孙佼将手一背,踏入殿中。走出几步转头,又狠狠招招手,白骨夫人才慢慢起身,畏畏缩缩地跟了进来。
她一进殿,那端的魔神塑像眼中立时射出两道黑光,整间殿堂轰隆一阵响,仿佛平地炸起十几个闷雷:“白骨!你好大胆!”
尸孙佼立即伏地跪拜:“帝尊,白骨夫人无罪,反倒是臣下有罪!”
塑像眼中黑光一敛。稍隔片刻,听鬼帝沉声道:“尸孙佼,你有什么罪?”
尸孙佼将身子伏得更低:“臣下有不察之罪——帝尊先饶臣下的命,容臣下细说!”
塑像沉默。尸孙佼慢慢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极为漂亮。微微侧脸再看一边的白骨夫人,见她的一只眼球盯着自己不住地颤,显然也极为讶异。
他在心里笑起来:你惊讶个什么劲儿?只有殷无念才能摆这做派么?哼,揣测人心的功夫,我也跟殷无念学了八九分了。无非是先语出惊人,再徐徐道来……
一道赤红电芒忽然凭空击下,将他余下的念头都轰了回去。
尸孙佼只觉神魂顷刻间被丢进了火狱中一般,灼得他五脏六腑都要融为一团了。等再七晕八素地醒过神,发现自己已被轰趴在地上,身周仍有缭绕火气,肉身像是要裂开了。
又听鬼帝喝骂:“你好大的狗胆!先饶你的命?!”
尸孙佼一边在心中大骂殷无念的法子也不是时时管用,一边强撑身体重新伏下,赶忙叫:“帝尊息怒臣下这就说——之前见殷无念那叛逆的时候他曾对臣下说帝尊的计划绝成不了,臣下当时只以为他狂妄,没放在心里去。可这回再去向他问罪,他才无意中露口风,说许多年前就在凌霄崖有了布置——是故意要叫白骨夫人去打草惊蛇的。”
“此獠竟还大胆要拉拢臣下,说什么臣下只是一枚要被弃掉的棋子,劝我同他再一起害了白骨夫人、好叫他重新得宠。又说什么我们从前有主仆情分……”
白骨夫人叫起来:“害我?他要怎么害我?”
“他让我……劝你这回先派人去须弥山附近打探消息。又说要是你真派了人去,他就和我出寂幽海一路尾随,由他找到须弥山附近的什么人,先将帝尊的大计透露出去。这么一来这事要是再失败了,可就坐实了你的罪名了!”
尸孙佼缓了口气:“我问他,这不就坏了帝尊的大计?殷无念就对我说,帝尊的大计关你屁事?不把这事儿搅黄了帝尊会大怒吗?他不大怒,会对白骨夫人下死手吗?你到底是不是个鬼族?”
“好个殷无念!”白骨夫仰脸去看塑像,“帝尊!我去把他拿来!”
过了好一会儿,塑像才发出连连冷笑:“这倒的确是殷无念会说的话。”
又隔一会儿:“你说他要去找到须弥山的什么人,将我要做的事情透露出去?”
尸孙佼忙道:“是!”
“找谁?”
我怎么知道!?尸孙佼正要说这话,却忽然记在往生崖上自己提到白骨夫人被一个刚飞升的修士坏了好事时,殷无念曾特意问了那人。
李少微——凡界清虚观掌门弟子。前些日子白骨夫人事败,十分不甘。于是叫人详查了那杂鱼的来历,却碰巧也叫他知道了。
尸孙佼冷笑起来,便道:“说是一个叫李少微的。帝尊,就是前些日子在凌霄崖捣乱的那个。”
他说了这话,塑像眼中的黑光一动。白骨夫人剩下的一颗眼珠转了转,忽然低喝:“帝尊,那这事就是真的了!”
尸孙佼愣了愣,全不知自己这句话哪里说到了关键处,便对白骨夫人低声道:“什么意思?”
似乎是因为如今当真“同仇敌忾”,此时白骨夫人竟答了他的话:“你跟了他那么久,不知道的么?殷无念在凡界的时候就是那个清虚观的弟子。要是论辈分,还是那个李少微的师父的师叔——好个叛逆,我就说人修统统都信不过,他还和须弥山、他的那些同门牵连不清!”
尸孙佼在心里大笑起来。他本以为还得花上一些时间和心思才能叫帝尊下定决心,没料到竟然还有此节,真是天助我也!
现在他又想起殷无念从前常说的另一句话了——在恰当的时候,一句实话比谎言更能迷惑敌人并且引发无穷无尽的联想。
他从前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用他的法子来对他?现在尸孙佼急切地想要看到一会将殷无念捉来的时候,那位前幽冥大法师的表情了。
但忽然听到鬼帝说:“要真如此,殷无念倒是比我想得聪明。”
聪明?尸孙佼愣了愣,这时候怎么夸起他来了?
“尸孙佼。”鬼帝又说,“给你个机会,照他说的办。看看是不是真能从须弥山那里牵出什么人来。”
塑像眼中的黑光落在尸孙佼身上。他心中一慌,不知鬼帝是不是起了疑心。但下一刻只觉得神魂中的痛楚尽去,身周的火气也消弭无形,重新充满力量。
帝尊要重用我了!殷无念,你完啦!
他心中一喜,将头狠狠磕下:“臣下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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