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心慌了一下,  瞳仁颤了颤。

    她拿着手机,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司机叫了她一声才重新反应过来。

    怎么会是空号呢?

    她上了车,  仍然不信邪的检查了一遍号码,  又打了一遍。可结果却依然是空号。

    沈乔坐在车里,  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是被抽空了。

    车子平静得行驶回酒店,  周围安静得很。

    似乎连空气都有些凝滞。

    沈乔坐在座位上,  忽然觉得车厢内有些发空。

    以往她去哪儿,  那家伙都跟着,  就坐在后面那个位置上。

    她每次看到他都觉得烦。一路上免不了一不高兴就要说几句,  但那人从来不会回她一句,只是沉默着不说话。起初沈乔还以为他是单纯的为了和她顺利结婚而忍辱负重,后来却发现又不全然是这样。

    他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还不小。

    只是说不定什么时候才会爆发而已。

    她本来都想好了。这一次他救了她,  她练习了很久,就为了再见面时能控制住自己,说一点好听的场面话。但她却没有想到关擎会突然之间一走了之。

    是的,  她被退婚了。

    这是沈乔最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她这半年里面已经遭受过太多打击了。

    先是莫名其妙被安排了一个未婚夫,而后又发现自己喜欢并且势在必得的男人突然有了对象,  并且火速结婚;现在更好了。

    她被那个她最瞧不上,也最讨厌的人甩了。

    倒不是因为她觉得关擎有多好。主要是心里突然很不平衡。

    要退婚不也应该是她甩他才对吗?凭什么是他提出来?这要是传出去要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想着想着,竟然还有些委屈。

    在沈乔的世界里,就应该是自己找到跟她陆哥一样完美优秀的男人,  然后关擎就只有看她幸福,  怨恨遗憾离开的份儿。可没想到对方却会突然一下子抽离的如此干净。

    不合适?

    早不觉得晚不觉得。都已经把她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了,  现在又说不合适?

    沈乔捏着手机,  心脏又酸又痛。

    既然如此,  为什么昨天还要救她?

    她忽然之间脑子里面闪过一个念头:关擎救她,会不会跟她是谁没有直接关系?就算是换一个女生遇到危险被他看到了,他也会这样冲上去保护呢?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可能,她所有的骄傲好像都在一瞬间枯萎了下来。

    她眼睛有些酸。

    而这时,手机却兀自响了起来。

    沈乔低头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着一串熟悉的数字。接通时,对面传来经纪人孟露的声音。

    “乔,工作室微博文案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你去看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就让他们发了。”

    “最近这一个月先休息,剩下商务那边的事情七七八八谈的差不多。跟公关商量了一下,那边也觉得你先修整比较好,不要太快出来活动。”

    “就是《骤雨凶猛》那边估计等不了,所以……”

    “没事,没了就没了吧。”

    沈乔说了一句,语气平静。她现在属实没有精力想这件事。本来也不是特别喜欢的本子,只是为了转型不得已跟团队商量后才接的。

    反正都是做花瓶。在哪个片子里面做花瓶都一样。

    她说完,反倒是对面静了几秒。而后才道:“嗯。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了电话,沈乔脑子倚在旁边的车窗上。

    她脑袋里面太乱了。

    明明是自己不愿意的啊。明明主动权是在她这边的啊。明明只有她嫌弃他的份。凭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沈乔觉得很委屈。

    她浑浑噩噩的回到酒店坐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整个人就跟失恋似的难受。其实抛开被退婚的这件事来说,她也有纯粹想去探望一下那人的想法。

    他毕竟因为她而受了那么重的伤,再加上她之前对他那个态度。

    沈乔心里愧疚难安。

    她是想对他好一些的。现在回想起来,当头顶水晶灯砸落,他把她护在身下的那个瞬间,确实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好像心脏被一种柔软而踏实的力量所环绕,包裹,不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和影响。

    有一瞬间的安心。

    两个人此前没有过任何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或许唯一的几次都是因为对方维持正常秩序时,不可避免的触碰;以及之前她不小心激怒他时,他把她推到墙角的那一刻。

    当时只顾着害怕,仍未有多余的感觉。

    可后来慢慢回想起来,却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人的胸膛很宽厚,也很温暖。

    在去爷爷家之前,她甚至想着,尝试做他一段时间的女朋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很恐怖,很可怕,但骨子里好像也没有那么黑暗和不可接近。

    可是现在,他把她甩了。

    刚刚由感恩和愧疚混合而成的一点点好感,又随着这件事分崩离析。又或许是,转化为了更为复杂的情感。

    她又气愤,又难过。

    沈乔郁闷得不行,急需找一个渠道抒发一下自己心里杂乱的想法。她给自己的闺蜜方司司打电话,从头到尾控诉了一番。却不料那边怪叫起来:

    “乔乔!你可别告诉我你就因为人家救了你一次,你就喜欢上那个臭保镖了吧!”

    对面闺蜜尖叫的声音传到沈乔耳朵里,略有些刺耳。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且不自然。

    方司司家里是开影视公司的,两个人玩得比较好。但尽管如此,沈乔也从来没有跟方司司说过关擎其实是她未婚夫的事。

    她是真的怕说出来被对方耻笑。

    其实她们这些圈子的姐妹和闺蜜。看起来可能关系很好,但或多或少又有些塑料。平时聚在一起也是聊八卦,然后有意无意的攀比。

    其实她也挺厌倦的。但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耳濡目染习惯了,也就随波逐流。

    比家庭,比学校,比珠宝。以及永恒不变的比男友。

    虽然不会明说,但总是会不经意之间流露。

    方司司前几个男朋友基本都是当红流量,还有一个摄像师。可能是从商出身,谈对象时往往便不愿意从圈子里找家里一样从商的那些富二代。

    毕竟彼此之间都知道是什么货色。像陆封迟那样的,属于纯纯粹粹的稀有品种。

    所以最开始,凭借着自己家里和陆家的故交,以及和陆封迟的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暧昧”关系,沈乔在这群塑料姐妹圈子里会有一种浅薄而虚伪的自豪感。

    再加上那些不明所以的人也真以为她和陆封迟有什么关系,都捧着她,以至于沈乔就有一点飘飘然。

    到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以至于陆封迟领证结婚之后,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人过来问她怎么回事。沈乔就是觉得很尴尬,很尴尬。毕竟她曾经是真的觉得自己和那人是有戏的。

    那种尴尬的感觉并不好受,以至于沈乔自闭了一段时间,跟朋友们联络得也没有那么多了。

    就剩下方司司这一个。

    但就连沈乔刚刚跟对方讲的时候,也是选择性的说了关擎救她,然后又一声不响离开了的事。其余的内容都被她一笔带过。

    但一听到方司司反应那么大,她就又忍不住尴尬,浑身难受起来。

    “你,你瞎说什么啊!”

    “我才没有呢!”

    “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她像是被刺到了什么敏感的点,整个人都觉得无所适从,随便应付了两句否认的话之后就急匆匆挂了电话。

    方司司的话让她烦躁和恐惧起来。

    她坐在那里,两只手无所适从的在膝盖上蹭来蹭去,而后又互相捏着,在努力缓解内心的不安。

    她怎么可能喜欢关擎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眼光才没有那么差,她才不会喜欢那么又穷又野蛮粗鲁的男人……一定不会的。

    沈乔心脏跳个不停,纯粹是被吓得,赶紧起身去喝了一杯纯净水。

    她笃定自己只是因为关擎救了她,所以才这样一直放不下。

    是愧疚,没错。是愧疚感。

    想到这个词,沈乔好像一下子就把自己说服了下来。是愧疚而不是喜欢,这样的话,她的心里就一下子没有那么慌了。

    是关擎救了她以后一走了之,让她没有办法偿还这个人情,心里愧疚不安,所以才一直过不去这个坎。

    只要找到他,还了这份人情就好了。

    说服了自己,沈乔一下子便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可是要怎么才能找到那个人呢?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两三天,沈乔有让朋友去打听关擎的下落。但都是一无所获,那个人好像一瞬间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越是找不到,她就越是焦躁难安。

    虽然也有试着用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去忘掉,但却都是徒劳无功。就连做梦的时候也总是梦到他。沈乔快要被折磨疯了。

    她实在受不了,只好想到了找外援求助的法子。

    找自己家里人呢?她不好意思。沈乔也想到了陆封迟,但是一想到对方已经结婚了,就也实在不方便打让对方帮她。束手无策之际,最终还是拜托了根本不怎么熟悉的朋友——

    沈乔平生最怕向人低头。

    打电话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用一种从来没用过的,既小心又不好意思的语气。

    太丢人了。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给人家打了电话:“哥,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

    距离那次事件过去已经有大半个月。

    关擎回了景市。伤已经养好了大半。虽然常人看上去确实很严重,但对于自己真实经历过的残酷来讲,这些也只能算是皮外伤。

    景市只是普通的三四线小城,其繁华程度自然不及沪市和京都。

    但这边生活节奏偏慢,物价也低。他像平时一样五点起。那时天还没有亮。拉开窗帘,窗外只有浅淡的光线透过阴沉的云层透射下来,勉强看清屋内的摆设。

    这应该是一间很老旧的房子了,面积也不大,只有墙上的奖状看起来还挺新。

    地板很干净,床头的被子也是方方正正的,有棱有角的豆腐块。

    看得出来,这个卧室的主人很自律,且至少受过专业而系统的训练。

    而此时,男人早已下楼锻炼。或许是之前养成的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何况身体机能这种东西,一旦停止训练,便只会不断衰退。

    半个小时之后,那人才回来。此时天光已经乍亮。

    简单收拾了一下,抽屉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在空寂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突兀。

    男人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的电话是很老旧的款式,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到人用了。黑色机身,只有很小的一块屏幕,甚至不是彩色的,只能显示简单的数字和符号。

    他简单扫了一眼上面,然后接听。

    对面没有出声,只是一片空白音。

    “有屁快放。”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说了这四个字。像是早就知道了对面那人的身份,彼此之间也熟悉得很。

    说完,对面的人这才讪笑了一声,很狗腿的说:“嘿嘿,头子,我们这不是想你了么……”

    男人脸上没什么变化,准备挂断。

    对面才又突然出声:“头子,这不是马上就要新一届对抗赛了么,我们还想请你回来当特训组长。我都跟别的组吹了,说你可是上一届最佳个人,你要是……”

    “没时间。”他简单拒绝。

    那人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可是你总得走出来啊。那次任务失败是上级预判有误,又不是你的问……”

    只可惜那人刚说了一半,便被无情打断了。

    “好好训练,挂了。”

    男人简单说了一句,随即挂断了电话。然后重新放回到了抽屉里,走出卧室。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此时已经是冬天。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景市要比沪市冷很多。地面上扑了一层薄薄的雪,太阳光一照,还略有些反光。在城市的一隅,看起来很美好。

    但他去过更寒冷的地区,几近北极圈,视野里只有白色。

    如果没有配备专业的护目镜,会伤害到眼睛。

    他对这些景色没有特别的感觉。就像沙漠,雪原,雨林,公海;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在摄影师的镜头下永远都会有一种美感。但美的地方,却也同样会有无数的罪恶和危险。

    所以对于景色,心里从不会有太多的波澜。

    只是从窗户向外看去,看到对面街角未清理掉的雪时,却忽然想起某个姑娘在上海看到初雪时那种兴奋而惊喜的表情。

    其实沈乔对他很少有好脸色。

    又或者说,根本没有过。她看向他时所露出的神色不是不耐烦就是害怕的恐惧。

    大多数时候他看见的她都是生气着的,好像世界对她有多么大的不公。甚至会为了中午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类似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一天到晚都会各种不痛快,不高兴,闹小脾气。

    唯独那次下雪。

    他看到她脸上很单纯的开心,眼睛里是亮晶晶的光——

    即使对方并没有看向他。

    但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时候,他却在看着她的脸。

    她对于他来说显得很娇小,所以就连生气傲慢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可爱。但他还是更喜欢看着她笑,即使次数少得可怜。

    她就是温室里的花,是宫殿里长大的豌豆公主。

    以前看雪的时候没有感觉,但现在脑海里浮现出脑海中的那一幕时,心里的确会有微微的波澜。

    他学过很多技能。

    包括如何通过人的微表情判断对方下意识的行为,包括如何通过测谎仪而不泄露实情,但没有一种技能可以让他控制住世界上最朴素的情感。

    其实沈乔也没有什么好的。

    他能看到她很多的缺点。自大又自私,傲慢又专横,脾气急躁又爱攀比,甚至是有些虚荣傲慢。

    关擎很清楚这些。

    也清楚她本心不坏,只是一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女孩。

    当那盏灯掉下来的时候,他没有多想,身体已经先一步理智做出了选择。甚至觉得有可能,只是有可能。就算再换一个人过来,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

    就连当他在医院里醒来,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自己就只剩下机器冰冷的声响时,都好像早有预料。

    他没有在期待什么。

    只是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点让他觉得,不用再争取,可以离开了。

    可后来他找到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谁非谁不可,也不一定非要发生一点男女之情。他对这些看得很淡。她很好,他也很喜欢她。但没有兴趣强求。到那一刻为止,他终于觉得可以画上句号。

    公主应该留在城堡里,花朵留在玻璃温室里。

    他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也许以后有一天他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时,会短暂的,想起她看雪的那一幕而已。

    ——

    男人整理好了垃圾袋,简单的系了一个活扣,然后起身开门向门外走去。

    因为是老旧的小区,还没有安装电梯。

    需要步行下楼。

    但好在关擎家在四楼,并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或许是因为气温低了的缘故,外面的空气明显要更清新一些。

    他走到垃圾站旁边把袋子扔进去,却在转过身来时脚步顿了一下。

    顺着视线望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沈乔穿着一条嫩粉的灯芯绒连衣裙,娃娃领。脚上是一双黑色过膝靴,一双腿又细又长。外面还套了一件纯白的羊羔绒短外套。

    头上有一顶藕荷色贝雷帽,细碎的齐刘海乖顺的垂着,一侧的碎发被挽在耳后,露出一边小巧白嫩的耳朵。

    耳朵上有玫瑰金的耳环,垂下来是小小的蝴蝶结样式。

    对方戴了口罩,但一双大眼睛仍露在外面。一眨一眨的。右肩膀上背了一款深棕色的托特包。

    她站在看着他,好像很委屈的样子,像是一路赶过来。

    眼圈有一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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