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忽然沉默下来。

    是,将军在北地被奉为神佛,便连他们这些身边人也时常如此认为——不单因那些赫赫战绩,更因将军身上多是无惧无畏,喜悲皆淡薄。

    便是此番身中奇毒,最着急的也是他们,反观将军自身,却是最平静的一个。

    正如印海所言,将军身上无贪生念,因而不见太多求生之欲。

    所以,心有挂碍,与这世间多些羁绊,方为真正的活着吗?

    严明举目看向深深夜幕。

    书房内,萧牧正单手整理着衣襟,眼底仍有些思索之色。

    客院卧房中,衡玉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少女穿着雪白交领细绸中衣,裹着被子坐在床帐内,鼻头有些发红,眼中也水莹莹的。

    “姑娘定是染风寒了……”吉吉有些着急地道:“您既觉不适,方才又为何不叫严军医趁早给看看呢?”

    “无甚大碍,明日再看也不迟。”

    衡玉的声音因鼻塞有些闷闷的,望着手里的玉牌,也有些出神。

    她一早就察觉到了有两拨人在暗中盯着自己,一方定是侯府的人——这份防备她并非不能理解,所以她想引出的是另一方人。

    当年阿翁出事,就是在距营洲不足千里的幽州界内……

    所以她疑心,那些盯上她的人,或与当年阿翁之事有关连。

    当下看来,这猜测显然是落空了。

    女孩子眼底有着一丝失落,纤细白皙的手指摩挲那枚玉牌间,转瞬间又想到许多。

    这其中便有今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的那人——

    萧侯爷身上的伤,似有些严重……

    否则也不至于他刚带着她回到府中,严军医就紧跟着寻了过来——严军医虽也是他的身边之人,但总归与其他人的职责不同。

    且侯爷的面色,的确有些异样。

    所以她拒绝了萧夫人的提议,未有叫严军医替自己看诊。

    身为营洲节度使,便是身负重伤也要瞒下,这战无不胜的威名,当真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可带着这样的伤,他仍深夜“凑巧路过”救下了她,又将自己的披风让给她……

    还真是个活菩萨啊?

    衡玉托着腮,眨了眨眼睛,神思有些飘远。

    ……

    翌日清早,萧牧起身后,在院中和往常一般练了三刻钟的箭,而后更衣去了萧夫人处请安。

    萧牧有个习惯,但凡是在家中,只要无急事在,便都会陪萧夫人一同用饭。

    饭后则去往了书房中处理公务。

    身为营洲节度使,他需要经手的不单只是军务。

    坐于下侧的严军师,已根据事务的紧急程度将那诸多公文挑分了出来,又将近来的紧要事宜禀说一番。

    “除了这些之外,倒还有一个好消息需告知将军——”

    “严先生请说。”身着苍青常服,端坐于云蝠纹翘头案后查看公文的萧牧抬眼看向严军师。

    “苏先生此番信中,已是答应来营洲了。”严军师含笑说道。

    萧牧眉眼间也展露一丝缓色:“如此再好不过了。”

    谷</span>  苏先生虽是读书人,但他看中的却并非是对方的智谋——此人痴迷机巧之术,近两年来他为此曾多次私下拜访,有意将对方招入府中,但对方一贯只是以“某胸无大志”之言婉拒。

    他亦无意勉强,只依旧拜访未断,一来二去,对方虽未应允他所求,二人却也有了几分忘年之交的情谊在。

    此番对方忽然改变主意,无论是何因由,于卢龙军、乃至大盛而言都是好事。

    “立即使人前往幽州护送苏先生,切忌大张旗鼓。”萧牧立时吩咐身侧的近随。

    “是,属下明白。”

    看着萧牧眉间几分欣忭之色,严军医的心情却再度变得复杂。

    将军为军为国而虑,可自身身中奇毒却是生死难料……

    “将军,印副将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萧牧执笔蘸墨,未有抬头。

    印海入了书房内行礼。

    “如何——”萧牧批注公文之际,随口问道。

    “回将军,那位晏郎君及其身边之人昨夜并无丝毫异动。”印海道:“不单如此,据回禀,这位晏郎君的呼噜还扯得十分响亮,倒也是个心大之人。”

    昨晚遇到那等惊心动魄之事,又歇在侯府这等住处,可不是心大么。

    “说来自这位晏公子入城之外,便不曾有过什么举动。”印海接着说道:“每日不是沉迷花楼酒坊,便是跟在吉画师左右,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之程度显然非一日之功,里里外外瞧着都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

    说着,略微压低了声音:“当下看来,倒不像是冲着什么藏宝图来的。”

    “纵然不为藏宝图,必也有其它目的。”萧牧笔下微顿,道:“且走且看便是。”

    而他话音刚落,便听书房外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不多时,近随入内通禀,道是晏锦求见。

    “请进来。”萧牧搁笔,印海退至严军师身侧站着。

    晏锦被引了进来,满脸笑意地施礼:“昨晚多亏侯爷施以援手,才叫歹人伏法,晏某受恩特来相谢!”

    “晏郎君客气了。”萧牧面色淡然无起伏。

    昨晚纵然他不曾前往,想也不会有何严重后果——她准备得很周全,摆明了就是要引蛇出洞的。

    “救命之恩理当如此!”晏锦虽是笑着,却也极认真:“依照礼节,待备妥谢礼,定是要正式登门同侯爷道谢的!”

    这任谁听来,都有几分趁机攀附之意。

    萧牧不置可否,亦未有立即赶人,而是道:“晏郎君不妨坐下说话。”

    晏锦颇有些惶恐地连连道谢一番,才落座下来。

    面对仆从奉来的茶盏时,亦是双手接过。

    “晏氏商号的生意遍布大盛,什么好东西都不缺,想来我们府上的军中粗茶,晏郎君未必能够吃得惯。”严军师玩笑般说道。

    将军留下了对方说话,他少不得要从旁“招待”一二。

    “先生此言差矣,定北侯府的茶,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得的!”晏锦的马屁拍得格外真诚:“今日能尝一口萧侯爷的茶,实乃晏某之幸也。来日回了族中,便是在族兄面前,也是能够拿来炫耀自夸一番的!”

    族兄……

    晏氏商号的掌权人晏泯——

    笑吟吟的严军师思索着这番马屁之下隐含的暗示,不动声色地与萧牧对视了一瞬。

    难道此人来营洲,是得了晏泯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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