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记忆关联是极常见的,就像是有时你记不起脑海中那道模糊的轮廓是何人,在何处见过,但记忆中却仍断断续续存留着与那人相关的人或物或场景,只要顺着一条线往下想,极有可能就会突然打开那扇记忆之门——

    只是较之寻常人,她的记忆会更细致些,更易捕捉到常人捕捉不到的细微关连。

    衡玉倏地站起了身来,极快地卷起那幅画像。

    “走!”

    她脑中像是绷着一根弦,这根蛛丝般的弦极细且被拉得极紧,仿佛下一刻便要断裂开彻底消失。

    她要赶在这根弦断开之前理清它!

    “是!”吉吉赶忙应下,匆匆取下一旁檀木架上的裘衣,快步追上前去。

    衡玉已推开了门,快步下了石阶,屋外冷风呼啸,卷得少女身上的秋香色衣裙飞展着,粗鲁地掠去她身上自屋内带出的暖意。

    吉吉跑上来将披风替衡玉裹上,边赶忙问道:“姑娘,咱们是要去哪儿?”

    “出城,找萧侯爷——”

    衡玉匆匆系好披风系带,脚下未停。

    想了想,又道:“去寻蒙校尉同往。”

    出入城门,且是去军营重地,若无萧牧身侧亲信陪同,她定寸步难行。只怕是刚靠近大营,要么被射成刺猬,要么被绑成粽子了——她倒也不是很想以这两种面目去见萧牧来着。

    吉吉固然对“蒙校尉”三字尚做不到毫无反应,却也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头,小跑着就去找人了。

    果然,有蒙大柱骑马跟在马车旁,从出城到来到营洲大营,一路皆畅通无阻。

    直到马车在大营外被拦下。

    衡玉刚掀起车帘,便见蒙大柱下马大步走到车窗边:“军营规矩所在,外来者无令不得入内,还请吉画师在此稍候片刻,容我先去同将军通传一声。”

    衡玉点头:“理应如此,还请告知萧侯爷,我有要事求见。”

    路上她也并未同蒙大柱说明自己的来意,仍不确定之事,不宜太早给人希望。

    到底于蒙家人而言,此事的分量实在过重了些。

    蒙大柱不疑有它地应下,当即去禀了萧牧。

    主帅大帐前,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着药箱刚被王敬勇送出来。

    帐内,严明满脸焦灼之色。

    这位老者乃是他们暗中自南边寻来的一方名医,然而至多也只能暂时压制将军体内的毒,延缓毒发而已,做不到完全根治。

    难道当真就只有那位传闻中的白神医才能救得了将军吗?

    想到方才这位名医所下的判断,严明心绪沉重——两个月,若再找不到解毒之法,将军至多还能撑两个月……

    这已是用遍所有可行之法之后的结果。

    严明再三犹豫仍是开口道:“将军当真还要这么瞒下去吗?营洲局面固然重要,可将军的性命更重要,当真绝不能再拖延冒险了!”

    暗中寻人总归是束手束脚的,尤其是将军此番几乎瞒了所有人,就连长公主殿下也不曾告知!

    “此事不必再议。”萧牧语气不重,却无丝毫商量的余地。

    “将军!”严明急得叹气。

    生死安危当前,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就当他不懂什么大局吧,于他而言,让将军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昔年主家旧事仍历历在目,他又怎能看着将军就这么出事!

    他还要再劝,却见一旁的印海朝他使着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严明横竖没有法子,唯有面色沉沉甩着袖子离开了大帐。

    “严军医。”蒙大柱迎面遇到严明,刚开口打了招呼,就见对方黑着脸从自己身边走过,没有片刻停留。

    严军医这是怎么了?

    难道说好不容易找来的那位名医也束手无策?

    思及此,蒙大柱脚下不由更快了些。

    待通传罢入了帐内,行了礼便连忙问道:“将军,此番请来的大夫可有法子解毒?”

    萧牧:“近几日试了此人新开的药方,已稍有好转。”

    蒙大柱不由大喜:“如此便还是有用的!”

    印海神色不置可否,只问道:“怎突然过来了?可是府中有事?”

    大柱这孩子一贯心思浅,将军有意不让其担心,他自也不必多言。

    “是吉画师过来了。”得知自家将军解毒有望,蒙大柱的语气都轻松了许多:“说是有要事要见将军!”

    “她说有要事,你便将人带到军营来了?”印海啧啧叹道:“一个个的,还真是不拿人家主仆当外人啊。”

    “是我交待的——”萧牧仿佛没听出印海的话里有话,只看向蒙大柱问:“她可说是何要事?”

    蒙大柱摇头:“这个吉画师没说!”

    萧牧微微皱眉。

    近日天寒,连吹场冷风都要病下的人——

    有什么事不能叫人传信,非要亲自跑来军营作何?

    咳。

    他的意思是……她又打得什么主意?

    他倒要看看。

    这个解释让萧侯爷得以神态严正地道:“让她过来。”

    蒙大柱应命而去。

    “将军就这么将人放进主帅帐中了?”印海故作讶然道:“这万一是图谋不轨而来,闹出什么乱子……”

    萧牧面色稳若泰山:“那便是你的失职。”

    “将军提醒得是。”印海正色道:“如此属下定要使人细细地搜一搜吉画师的身了,只是咱们这军营中一贯没有过女子踏足的先例,少不得是要冒犯吉画师了……”

    萧牧面色微凝,顿了片刻,才道:“……她不至于如此蠢笨,且若连此等手无缚鸡之力者也能近得了身、伤得了本候,这营洲军旗怕是要改姓了。”

    “将军所言在理。”印海笑微微地点头,眼神颇为满意。

    很好,要的就是这份“本候必不可能成为她人猎物”的自信。

    感情之事与两军交战恰恰相反,就得是这么个骄兵之法啊!

    甚好,甚好。

    衡玉得了准允,便下了马车跟着蒙大柱去见萧牧。

    她的出现,一路上招来了无数将士的侧目。

    那些眼神或惊诧或好奇,也有叫人看不懂的莫名激动。

    衡玉很快来到了萧牧帐前。

    帐外,吉吉被印海含笑拦了下来。

    此举衡玉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她家吉吉的存在的确是颇具威胁性的。

    因而道:“在此等我。”

    “是,姑娘。”

    衡玉独自入了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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