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空显得阴沉沉的。

    随着徐阶请辞的消息迅速传开,很多官员当即涌向了通政司或皇极门,纷纷将他们挽留徐阶的奏疏呈给隆庆。

    很多朝廷大佬的护身符从来都不是他手上的权力有多大,亦不是他有多深的资历和威望,而是他下面有多少朋党和门生。

    这些朋党和门生既是他们参与党争的资本,亦是他们对抗皇权的利器,更是他们遇危时的一道保命筹码。

    虽然君权至上,但君权亦是受到诸多因素的约制。

    像当年的大礼仪之争,虽然嘉靖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其中亦是经过了层层的阻碍,甚至要嘉靖染上恶名才能取得成功。

    徐阶现在上疏请辞,跟随徐阶的党羽和门生则是纷纷上疏挽留,例举出徐阶的种种好,令到隆庆同意这份请辞便是“不讲道理”,或者染上“弃贤”的恶名。

    徐阶的请辞理由亦是巧妙,在疏中言及京城传闻他跟黄光升一起加害于海瑞,他不堪这种无端的指责而请辞以证清白。

    葛守礼等人积极地上疏挽留的同时,亦是借机说这些流言是政敌攻讦云云,不仅为徐阶进行了洗脱,而且将脏水泼向了高拱和林晧然。

    哪怕隆庆的脑子再如何木讷,亦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老师高拱跟徐阶势同水火,更是应该知道葛守礼等人指的人是谁。

    一切如同徐阶所料那般,随着他将辞呈递上去,葛守礼等人亦是纷纷地跟着上疏挽留,各方显得有序地配合起来,为着拯救黄光升做出了精巧的布局。

    兵部,武讲堂。

    这里的布局宛如一个书院般,既有上课的教室,亦是一起吃饭的食堂,还有专门给参加培训将领的房间。

    自从林晧然担任兵部尚书后,亦是开始推陈出新,打造了这个有后世特色的武讲堂。从边军中召集一些年轻的将领前来这里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培训,在这里给他们传授种种的军事知识。

    被召来参加培训的将领职务有高有低,既有在山竹滩大捷表现出色的关虎等将领,亦有着跟随马芳追击黄台吉的麻贵等将领,而他们全部都处于当打之年。

    这些有些名气的将领原本都是不服管的主,只是面对站在上面的肥胖中年男子,却显得很认真地听着讲课。

    得益于林晧然的人面广,讲师并不局限于兵部的官员,而是从翰林院那边请来讲师,甚至是一些资深的翰林。

    此次担任讲师的是翰林侍讲徐渭,却见他挺着一个肥胖的肚子在上面侃侃而谈,将一些军事战役讲得是头头是道。

    徐渭并不是一个迂腐的学者,早期有过前往广东担任师爷的经历,而后出任浙直总督胡宗宪的幕僚,更为着胡宗宪除掉汪直和徐海出谋划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型人才。

    当然,现在最负盛名还是他的名作,随便拿出徐渭的一幅画送到联合拍卖行,价格都已经能够轻松破万两。

    在这个课堂上,徐渭将当年如何对付徐海和诱降汪直的案例拿出来解读,这亦是他这节课能够吸引到在场将领的缘故。

    麻贵和关虎等将军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拥有着一颗建功立业的心思,故而很是珍惜这一次的培训机会。

    “好了,我的课到这里为止,下面便要考一考你们了!”徐渭停止了讲课,却是给旁边的随从递了一个眼色道。

    那个随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是将手中的画卷向众将领打开并展示。

    在这个画作中,先是绘画出一个威风凛凛的持枪白面将军,而他的身后则是一座宅子,已然是一个将军离家奔赴战场的情景画,画上方还题着一行字:不许人间见白头。

    徐渭的嘴角微微上扬,指着这一幅字画得意地说道:“这画作中有一个玄机,这里暗指一个古代的名人,还请诸位猜一猜吧!”

    面对着这个课堂的一次考核,众人亦是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地打量着那一幅画,特别是画中的那个持枪的将领。

    “古代的白面将军何其多,这让我们怎么猜嘛?”

    “画中玄机可能是在这个字间,只是不许人间见白头何解?”

    “按着这字面和画中的意思,似乎是一个青年将领离家奔赴战场的情景画!”

    ……

    关虎等将领看到字画的内容后,却是纷纷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每个人都显得十分专注的模样,纷纷绞尽脑汁地发表看法道。

    “我知道了!”麻贵的眼睛微亮,却是得意地站起来道。

    众将领都知道麻贵出身名家,且脑子历来好使,有一个满脸胡须的青年将领当即便询问道:“麻将军,这画中人是谁啊?”

    话音刚落,一个更加心急的将领催促道:“对啊,你快说是谁啊?”

    “我曾经从一本古籍中看过此诗,全诗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所以这个白面将军其实是女人!”麻贵迎着众将领好奇的目光,指着画中的将军得意地说道。

    众将领一听,便是纷纷望向那画中的白面将军,显得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麻贵的心里显得更加得意,接着继续进行分析道:“呵呵……花木兰代父从军,这不正是她持枪奔赴战场的场景吗?”说着,他扭头骄傲地望向徐渭说道:“徐大人,所以画中人便是代父从军的美人花木兰!”

    “不错,确实是花木兰!”

    “呵呵……麻将军不愧是我宣府军第一智将!”

    “不,麻将军是从我们大同调过去的,他是我们大同府第一智将!”

    ……

    众将领听着麻贵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却是纷纷竖起大拇指进行夸奖起来道。

    麻贵对于能够破解这个谜题心里已经十分得意,而今听到周围人的称颂,显得很开心地拱手回应道:“诸位,过奖了!过奖了!”

    虽然他的嘴里说得谦虚,但脸上的笑容已经能够夹起苍蝇,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细缝,却是将得意写到了脸上。

    “你这个的答案……是错的!”徐渭轻蔑地望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麻贵,然后淡淡地泼过去一盆冷水道。

    麻贵听到这个答案,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显得万分震惊地望向徐渭道:“错……错了?这怎么可能?”

    “对呀,怎么可能错了?”

    “没错,应该是花木兰才是!”

    “肯定没错,麻将军的分析鞭辟入里!”

    ……

    关虎等将众再度望向那幅画,绝大多数的将领显得仍然认同麻贵的判断,却是显得十分不解地望向徐渭道。

    徐渭却是没有解释,而是抬头望着在场的将领,已然是在等待着正确的答案。

    麻贵再三望向画中人,却是确信自己没有错,突然见到当朝阁老兼兵部尚书来到门外,眼睛当即微微亮起地指着徐渭道:“林阁老,还请您来评评理,我说这画中人暗指花木兰,但徐大人却耍赖不认账!”

    林晧然刚刚从文渊阁那边过来,亦是打算抽出时间亲自给这帮将领上课。按着时点来到这里,他却发现徐渭的课还没有结束,正是准备跟徐渭打招呼之时,却没想到听到了麻贵的这个指责。

    “师兄,我出了一个字画谜考核他们,却不想闹了这么一个笑话!”徐渭面对着林晧然投来的目光,亦是苦涩地解释道。

    林晧然清楚徐渭的为人,知道徐渭还不至于做出耍赖的事,便是沉着脸望向麻贵道:“麻贵,本阁老拉下脸将徐侍讲请来给你上课,你是这般对待授业恩师的吗?”

    在这个时代,虽然是通过门生刺才能坐落师生的名分。只是像这些普通的授业,按着一贯的传统,亦是可以建立师生关系。

    正是如此,如今的徐渭在某种意义上,已然算是在场将领的老师了。

    “林阁老,是末将失言,只是末将确实心中不服!这画中之人明明是花木兰,结果徐大人却说末将猜错了!”麻贵当即进行道歉,但嘴里还是不甘心地辩解道。

    徐渭看着麻贵如此犟,却是苦涩地摇了摇头,这类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林晧然亦是不能因为私情而真的一棍子将徐渭打死,却是在徐渭有几分得意的目光中,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副画,然后淡淡地望向麻贵很肯定地道:“麻贵,你还真是猜错了!”

    “啊?真的错了?”麻贵听到林晧然亦是如此说,反倒是开始相信自己确实是猜错了,不由得微微一愣地道。

    咦?

    徐渭原本还抱着一丝看林晧然吃腻的小心思,毕竟这是他耗尽心神的字画谜,只是林晧然如此快就否认花木兰还是颇为意外。

    “林阁老,这难道不是花木兰离家的情景画吗?”关虎亦是心存好奇,当即便是疑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却是轻轻地摇头,指着后面的宅子道:“这不是离家,上面的家门既无对联又无灯,看似寻常之家,实则是一个还没有人入住的宅子!”

    “林阁老,那不许人间见白头,末将猜是女人总没有错吧?”麻贵心里还是认定自己没有猜错,便是进行询问道。

    关虎等将领亦是纷纷望向林晧然,他们已然都是认同麻贵的这个分析。

    徐渭的嘴角微微上扬,亦是好奇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两句诗说的是:美人和名将一般,能够寿终正寝的很少。只是人家只题了‘不许人间见白头’,所以重点并不是前面的美人,而是指这个人很是命短。”

    关虎等将领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便是纷纷地点头。

    林晧然不再继续进行分析,而是望向在场的将领询问道:“诸位,一个不肯成家且命很短的名将不是冠军侯霍去病又是何人?”

    麻贵听到这个分析和答案,嘴巴微微张开,然后佩服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却是淡淡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徐渭道:“文长兄,不知我的答案可对?”

    “这个字画在翰林院还没有一人能够猜得出来,都说我徐渭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我却知道自己远远不及师兄,告辞了!”徐渭显得受到打击般,向着林晧然郑重地拱手道。

    这倒不是恭维,虽然这个字画是他所画的,但他是有意而为,只是别人想看穿他的小心思已然是千难万难。

    偏偏地,这个从诞生之日便无人能猜中的字画谜,结果来到林晧然的面前仅是一眼破之,这份智慧已然是冠绝大明。

    林晧然目送着徐渭离开,便是转身面对在场的将领。这些将领被召集到这里并不是偶然,而是他经过精心挑选的人,亦是未来对付蒙古的核心将领。

    “末将还有些不明白,这短命的名将何其多,为何就指向了冠军侯霍去病了呢?”一个将领仍然是满脸不解地道。

    林晧然站在经过改造的讲台上,先是扫了一眼在场的将领,而后将目光落在关虎身上道:“关虎,你来解释吧!”

    “末将遵命!”关虎对着林晧然打心里敬佩,而后迎着那些困惑的目光解释道:“这短命的名将自然不少,但这不肯立家的名将,却是只能是冠军侯了!”顿了顿,他接着继续说道:“汉武帝曾经为冠军侯修建过一府邸,霍去病却断然拒绝,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所以

    此言一出,令到在场的众人再看那幅画时,顿时感受到了更强烈的气概。

    这画中的将领确实不是那位离家且寿终正寝的花木兰,而是汉朝那位拒绝府邸,最后封狼居胥的冠军侯霍去病。

    若是他们大明的将领都能如同霍去病般,又何愁鞑虏不平?

    林晧然看着问题已经解决,便是清了清嗓门道:“好了,大家收一收心,接下来由本阁老替你们讲课!”

    众将领原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只是想到眼前这位主持山竹滩大捷的幕后黑手,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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